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基本圖譜

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基本圖譜

鐘開斌 薛瀾

摘 要：伴随實踐發展和理論研究推進，應急管理已經成為中國公共管理研究的重點領域。中國現有的應急管理研究還比較零散，尚未形成清晰完整的總體圖景，不利于理論研究的持續深入和學科的穩定發展。以“事件特征—管理體系—時空環境”的綜合分析框架，從突發事件的發生規律和演化特征、應對突發事件的管理體系以及突發事件應對活動所處的時空環境三個層次，可以勾勒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基本圖譜，探尋未來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重點領域和優先發展主題。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主要包括基于中國情境的突發事件演化機理、基于黨政統領的應急管理體制、基于全生命周期的應急管理過程、基于剛柔相濟的應急管理制度、基于優勢互補的應急管理工具、基于宏觀影響的應急管理環境共6個重點領域、21個優先發展主題。

關鍵詞：應急管理 研究圖譜 知識體系 學科建設 中國情境

應急管理是國家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式現代化行穩緻遠的重要保障，“承擔防範化解重大安全風險、及時應對處置各類災害事故的重要職責，擔負保護人民群衆生命财産安全和維護社會穩定的重要使命”。黨的二十大報告和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都把應急管理作為國家安全的重要内容，把推進國家安全體系和能力現代化列為專章作出戰略部署，彰顯應急管理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的重要作用。應急管理是公共管理的重要内容，應急管理理論是建構中國自主知識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立足中國式現代化建構中國自主的應急管理知識體系，首先需要勾勒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基本圖譜，探尋可能的重點領域和優先發展主題，為積極推進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學科建設、人才培養提供總體思路、基礎框架和重點任務。

一、推進實踐基礎上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

應急管理是一個新興交叉學科領域，具有很強的綜合性、專業性、實踐性。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應急管理事業取得曆史性成就，發生曆史性變革。我國應急管理豐富鮮活的實踐，對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迫切需要立足中國實踐、基于中國情境，刻畫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基本圖譜，加快建構中國自主的應急管理知識體系，盡快形成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範式。

（一）彌補應急管理理論研究與實踐發展的差距

伴随實踐的不斷發展和理論研究的不斷深入，應急管理已經成為中國公共管理研究的一個重點領域。特别是随着2018年黨和國家機構改革組建應急管理部，2019年11月2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九次集體學習時提出“大力培養應急管理人才，加強應急管理學科建設”，2019年底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發并在短時間内席卷全球，成為21世紀以來全球遭遇的最大公共衛生威脅，2020年2月應急技術與管理、應急管理被納入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目錄，2020年4月國務院學位辦決定部分高校在公共管理一級學科下自主設置應急管理二級學科，2020年12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在交叉學科門類設立國家安全學一級學科，中國的應急管理理論研究進入了新一輪高峰期，展現出蓬勃生機和廣闊前景。

在看到成績的同時，要清醒地認識到，中國現有的應急管理理論研究還比較零散，與中國應急管理實踐發展需要和中國學者應有的國際貢獻相比還存在較大差距。從研究進展來看，學術研究的一個關鍵目标是“推動理論發展”；在2003年“非典”疫情後經曆井噴式快速發展之後，中國的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總體處在“平穩狀态”，有的研究低水平重複、同質化競争和碎片化發展，具有重大引領意義的理論創新突破還不夠多。從學科分布來看，公共管理、管理科學與工程、安全科學與工程、國家安全學等都在開展研究，提出各自的學科範疇和研究圖景，相互間交叉融合不足。即使在公共管理學科内部，不同學者往往樂于提出新概念、劃出新領域，在基本概念、研究範式、研究方法等方面尚未達成共識，良性互動的學術共同體尚未形成。從國際貢獻來看，應急管理的中國故事、中國經驗和中國理論在國際學術界發表的高質量成果還不夠多，影響還不夠大。理論研究的滞後和學術支撐的不足，使得中國應急管理實踐缺乏行之有效的理論指導，不利于長遠持續發展。

作為實踐性很強的一個新興交叉學科領域，應急管理在開展理論研究、為實踐提供學術支撐方面面臨諸多挑戰。第一，應急管理以突發事件為研究對象，而突發事件孕育演化機理、時空預測、影響分析以及幹預調控活動錯綜複雜，其背後複雜的科學規律不易被人們認知把握，特别是重大突發事件情景具有高度的不确定性和随機性，更加難以進行精準分析研判。第二，應急管理研究主體具有學科多元性，涉及管理學、經濟學、法學、工學、農學、醫學、軍事學等不同領域的複合知識，跨學科交叉融合難度大。第三，應急管理實踐性強的特點使得對其開展實證研究比較困難，特别是重大突發事件現場的危險性、封閉性使得研究者難以對其進行全程深度跟蹤研究。第四，突發事件災變動力學過程和全周期綜合應對過程受到諸多因素影響，存在很多不可預測或難以預測的突變情形，緻使研究者在開展描述性、解釋性或探索性研究時進行理論抽象難度大。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的應急管理事業發展進入了一個以理念現代化引領體系和能力現代化的新階段，黨和國家作出“我國發展進入戰略機遇和風險挑戰并存、不确定難預料因素增多的時期，各種‘黑天鵝’、‘灰犀牛’事件随時可能發生”的戰略判斷，把應急管理納入國家治理頂層設計進行統籌安排并提出了推進應急管理體系和能力現代化的戰略設想，續寫了新時代經濟快速發展和社會長期穩定“兩大奇迹”新篇章。馬克思指出：“理論在一個國家實現的程度，總是決定于理論滿足這個國家的需要的程度。”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推進理論的體系化、學理化，是理論創新的内在要求和重要途徑。”應急管理的豐富鮮活實踐需要理論界跟進研究，首要的是從整體上勾勒出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總體藍圖，為開展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體系化、學理化研究提供可供參考的總體框架，在此基礎上為中國特色應急管理實踐創新發展提供強有力的理論支撐和學術支持。

（二）建構中國自主的應急管理知識體系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歸根結底是建構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中國自主知識體系包括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其中，“社會科學範式重構是建構中國自主學科體系的核心任務，概念、理論和方法創新是建構中國自主學術體系的主要内容，确立基于中國發展與治理的叙事邏輯和叙事方式是建構中國自主話語體系的關鍵工作”。

“範式”（paradigm）是一門學科成為科學的“必要條件”或“成熟标志”，“以共同範式為基礎進行研究的人，都承諾同樣的規則和标準從事科學實踐”。研究範式是學術共同體的基本特征，是學術共同體進行科學研究時遵循的通用模式和框架，是學科知識生産與積累基本研究方法的總和。作為一個具有共同信念、共同價值、共同規範的社會群體，學術共同體要求成員之間具有相近的專業背景、基本的學科共識、共同的知識體系并相互之間能夠進行有效對話。系統梳理國内外已有的研究發現，缺乏學術共同體是國内應急管理研究無法走向深入的一個重要原因。

應急管理是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綜合交叉而側重于實踐應用的專業領域，長期以來，國際上應急管理領域形成了“工程—技術”“組織—制度”“政治—社會”三種研究傳統，分别強調通過工程和技術手段來防控災害，通過加強組織管理、完善制度設計來管理災害，通過推進政治與社會的根本變革來降低風險。在國内，應急管理分屬于公共管理、國家安全、安全科學與工程、管理科學與工程、公安技術及網絡空間安全等不同學科，在教育部《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目錄》中，涉及應急管理的本科專業覆蓋管理學、經濟學、法學、理學、工學等不同門類。2021年12月印發的《“十四五”國家應急體系規劃》提出：“加強應急管理學科專業體系建設，鼓勵高校開設應急管理相關專業。加強綜合型、複合型、創新型、應用型、技能型應急管理人才培養。”

學科歸屬分散化、多樣化的好處是有利于動員不同學科的力量從不同的角度開展研究，為更加全面深刻認識所研究的問題提供豐富多樣的視角和内容，采取綜合集成的方法。學科歸屬分散化、多樣化的問題在于，如果不同學科的基本知識體系之間存在很大差異、缺少基本“範式”，有關應急管理的理論研究就會出現“盲人摸象”的現象，相互之間難以進行理性對話，緻使無法形成持續穩定的學術共同體。“提煉原創性、标識性概念，實現‘術語的革命’，是建構中國自主知識體系的最為重要的概念基礎。”目前，不同學科在應急管理基本概念和術語的界定上缺乏共識。例如，安全科學與工程學科把“應急”視為最基本的概念，認為“應急”包含了“應急科學”“應急技術”“應急管理”“應急文化”“應急産業”等相互并列的内容，從屬于“應急”；與之不同，公共管理學科則把“應急管理”視為最基本概念，把“應急科技”“應急産業”“應急文化”看作“應急管理”的組成部分。

在經曆提出新概念、劃出新領域的快速發展階段後，特别是伴随2022年新版學科專業目錄印發實施，有必要立足應急管理實踐，從整體上建構中國自主的應急管理知識體系，總結提煉中國特色應急管理具有主體性、原創性、标識性的概念、觀點、理論，最大限度凝聚不同學科之間在基本概念、研究領域、研究方法等方面的共識，化解理論研究和學科建設中的紛争，推動應急管理學科長遠可持續發展。知識體系的内核是理論，中國自主應急管理知識體系的内核是應急管理理論。建構中國自主應急管理知識體系的基礎性工作，是勾勒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基本圖譜，明确未來需要深化研究的重點研究領域和優先發展主題，作為中國本土化應急管理研究範式的理論基礎和不同學科進行對話交流的知識基礎。

二、分析框架：“事件特征—管理體系—時空環境”的應急管理研究邏輯

勾勒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基本圖譜，需要基于應急管理的通用理論和中國的特殊情境，構建一個以公共管理學為主體、同時對其他學科具有較強包容性和開放性的綜合分析框架。本文構建一個“事件特征—管理體系—時空環境”的綜合分析架構（見下圖），從突發事件的發生規律和演化特征、應對突發事件的管理體系以及突發事件應對活動所處的時空環境三個維度，來刻畫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基本圖譜。在“事件特征—管理體系—時空環境”分析架構看來，應急管理是一個在特定時空環境下，以政府為核心的公共部門依托法律制度、運用各種方法工具、開展全過程突發事件應對的活動。有關應急管理活動的理論研究主要包括事件特征、管理體系、時空環境三個不同維度，而管理體系具體又包括管理結構、管理過程、管理規則、管理工具四個關鍵要素，由此構成應急管理研究的“1+4+1”框架——一個管理對象（事件特征）、四個關鍵要素（管理體系）和一個約束條件（時空環境）。

（一）維度一：突發事件的動力學過程和規律性特征

“事件特征—管理體系—時空環境”分析框架關注的第一個維度是突發事件本身，即事件從孕育、發生、發展到終結的動力學過程和規律性特征。基于事件維度的分析是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邏輯起點，也是傳統災害學研究的核心議題。在“沖擊—響應”分析框架看來，作為沖擊的突發事件是以政府為核心的公共部門進行響應的對象；隻有了解突發事件的情景特點，實時動态掌握關鍵信息及其發展态勢，才能及時作出有效的響應。“情景—應對”分析框架認為，突發事件情景會在物理空間、虛拟空間、心理空間形成“事件鍊—輿情傳播—心理行為”的複雜耦合效應，要求我們采取實時情景感知方法和多源信息集成融合的情景分析方法進行應對。公共安全三角形理論模型認為，突發事件要素的演化行為與規律是公共安全研究的核心。安全科學與工程、管理科學與工程、公共管理、國家安全等學科，從隐患、風險、災害、危機等不同維度開展相應的研究。

當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世界進入新的動蕩變革期。随着經濟社會快速發展、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複雜變化、全球政治經濟格局重大變革，人類社會進入一個波動性（Volatility）、不确定性（Uncertainty）、複雜性（Complexity）、模糊性（Ambiguity）急劇增多的“烏卡（VUCA）時代”，甚至逐漸過渡到了一個脆弱性（Brittleness）、焦慮感（Anxiety）、非線性（Nonlinearity）和難以理解（Incomprehensible）交織疊加的“巴尼（BANI）時代”，各類突發事件在孕育機理、分布特征和演化規律方面出現了重大變化，新的“不确定性複合體”（uncertainty complex）正在形成。近年來，國際學術界提出了“系統風險”（systemic risk）、“全球/世界風險”（global/world risk）、“關聯風險”（interconnected risk）、“極端風險”（extreme risk）、“超級巨災”（mega catastrophe）、“級聯災害”（cascading disaster）、“耦合災害”（compound disaster）、“跨界危機”（transboundary crisis）等概念。理論界有必要深入研究新的時代背景下突發事件孕育、發生、發展、突變及演化過程的動力學過程和規律性特征。

（二）維度二：應對突發事件的管理體系

“事件特征—管理體系—時空環境”分析框架關注的第二個維度是應對突發事件的管理體系，即通過一定的結構将複雜系統中的各個要素有機聯系起來，共同組成一個統一的整體，增強應對突發事件的綜合效能。基于管理體系的分析，主要是組織學、管理學、政治學研究的重點，并涉及經濟學、法學、心理學、新聞傳播學、理學、工學、醫學、軍事學等其他學科。個人、政府和私人市場等多元主體在整個應急管理體系中的角色分配和互動關系，被認為是應急管理真正的“大問題”。一個完整的應急管理體系主要包括管理結構、管理過程、管理規則、管理工具四個關鍵要素；與之相對應，基于管理體系維度的應急管理理論研究，主要包括基于結構視角的應急管理體制、基于過程視角的應急管理機制、基于規則視角的應急管理制度、基于工具視角的應急管理工具四個重點領域。

基于結構的分析視角，重點關注應急管理體制的構成，回答“由誰來管理”的問題。應急管理體制的核心是權責配置。作為以政府為核心的公共部門開展的活動過程，應急管理行為涉及政府、社會、市場等不同行為主體，它們共同構成一個縱橫交錯的複雜治理結構；應急管理體制自外而内主要包括國家與社會關系、國家權力系統間關系、政府間關系以及應急管理機構設置模式四個不同層次。如何搭建有效的組織結構模式，既是應急管理現實工作的難點，也是理論研究的重點——面對突發事件特别是非常規大災巨災，傳統的科層制組織可能失靈，需要在常規組織之外建立各種非常規的臨時性組織，實現平戰結合、快速轉換。除了關注政府、社會、市場之間以及行政、立法、司法、軍事等國家權力系統之間的複雜互動關系，國際學術界還特别關注重大突發事件情境下的組織結構模式，并提出了“任務型組織”（task-oriented organization）、“突生型組織”（emergent organization）以及“整體政府”（whole-of-government）等概念或理論。

基于過程的分析視角，側重從管理環節的角度來觀察和解釋管理主體在應急管理活動過程中的具體行為，重點關注應急管理機制的運行情況，回答“如何管理”的問題。應急管理是一個全周期的活動過程；學者們基于突發事件生命周期提出了不同的應急管理過程模型，在此基礎上研究具體的應急管理行為。總的來看，基于過程視角的應急管理研究主要包括三個重點領域：在事前防範與準備階段，重點關注突發事件預防、風險評估與感知、全社會安全教育、應急準備與應急保障等；在事中應急響應與處置階段，重點關注風險監測與預警響應、信息管理與輿論引導、危機決策與應急指揮、跨界應急協調聯動、社會動員與多元主體參與等；在事後恢複與學習階段，重點關注重建規劃編制與實施、事件調查評估與問責、從危機中學習等。在有限資源約束條件下并基于“成本—收益”考慮，決策者需要在突發事件應對全過程的不同環節進行權衡，對資源做出相應配置。

基于規則的分析視角，側重從管理制度的角度來觀察和解釋應急管理活動行為，研究如何通過事先的制度安排來提高突發事件應對的規範化、程序化水平，回答“依靠什麼來管理”的問題。應急管理制度包括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兩大類，其中正式制度主要包括國家憲法、法律法規、标準規範、應急預案等不同層次，非正式制度主要包括價值信念、風俗習慣、文化傳統、倫理道德等。基于規則視角的應急管理研究，重點研究領域包括：憲法和應急管理相關法律、法規的制定和實施，應急管理标準規範、應急預案、相關政策的制定與實施以及非正式制度在應急管理活動中的作用和影響。

基于工具的分析視角，側重從管理方法的角度來觀察和解釋應急管理活動行為，研究如何運用靈活多樣的政策工具來增強應急管理的效能，回答“使用什麼方法來管理”的問題。“政府工具已發展成為當代公共管理學和政策科學研究的一個焦點，并正在成長為一個新的學科分支或主題領域。”政府工具通過調節和管理政府内部關系、政府與市場關系、政府與社會關系，實現用最小成本達成最佳經濟和社會秩序的目标。政府進行管理服務的政策工具形式多樣，既包括強制性的政治手段和行政手段，也包括誘導性的經濟手段、規範性的法律手段、情感性的思想手段。伴随政府職能轉變和技術變革推進，政府日益廣泛地選擇和應用市場化、社會化、數字化工具。基于工具視角的應急管理研究，重點領域主要包括：巨災保險等應急管理資源優化方法，智慧技術、智慧平台等應急管理科技賦能方法，全民安全教育等應急管理文化培育方法，模拟演練等應急管理專業能力提升方法等。

（三）維度三：突發事件發生發展及其應對的時空環境

“事件特征—管理體系—時空環境”分析框架關注的第三個維度是環境，即突發事件發生發展及其應對所處的時空背景。列甯曾經指出，隻有“首先考慮到各個‘時代’的不同的基本特征（而不是個别國家的個别曆史事件），我們才能夠正确地制定自己的策略；隻有了解了某一時代的基本特征，才能在這一基礎上去考慮這個國家或那個國家的更具體的特點”。突發事件應對活動是在特定的時空環境下展開的，開展應急管理行為研究必須在大的曆史視野和國際視野下深刻把握應急管理活動的曆史邏輯和現實邏輯。一方面，應急管理活動與時代背景密切相關，是特定時代的産物，既反映特定的時代特點又受到特定時代條件的約束；另一方面，應急管理活動是一個曆史範疇，帶有深刻的曆史烙印，會受到曆史文化傳統的影響。

基于時空環境的應急管理理論研究是曆史學、政治學、社會學、人類學、民族學關注的核心議題，其研究内容主要涉及一個國家（地區）突發事件的類型特征、時空分布、演變趨勢和由此形成的應急管理模式的演進路徑、基本特征、總體效能，一個國家（地區）的災害文化、曆史文化傳統與這個國家（地區）突發事件應對行為之間以及重大災難與國家（地區）社會變遷之間的複雜互動關系。

三、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重點領域和關鍵主題

“在有限制的與西方主流範式平等對話基礎上，從中國田野歸納中國理論，并服務中國實踐的做法可能是恰當的本土範式建構途徑。”作為國家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的應急管理在實踐中充分展現出自己的特色和優勢。運用“事件特征—管理體系—時空環境”分析框架，圍繞中國應急管理實踐活動中的關鍵科學問題，本文認為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主要包括6個重點領域、21個優先發展主題，它們構成了後續需要重點跟進研究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的基本知識圖譜。

（一）重點領域一：基于中國情境的突發事件演化機理——如何認識突發事件時空分布演化規律與随機因素耦合帶來的不确定性

伴随時空壓縮性與任務多重性疊加的現代化進程持續推進，在民族複興關鍵期與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交彙碰撞的過程中，中國逐漸進入了一個高風險社會。針對突發事件時空分布特征、演化規律及其影響後果的變化，黨和國家做出了“我國發展進入戰略機遇和風險挑戰并存、不确定難預料因素增多的時期”，各種風險“很可能是相互交織并形成一個風險綜合體”等戰略判斷；理論界也提出了“災害系統”“非常規突發事件”“超常規巨災”等概念。“複雜系統管理将成為我國發展新階段、新格局下越來越重要的一類新的管理思維範式、實踐範式與研究範式。”面對新形态下的複雜系統，如何科學識别、準确把握突發事件時空分布演化規律與随機因素耦合帶來的不确定性，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一項重點任務。

基于中國情景的突發事件演化機理研究，其優先發展主題主要包括如下兩個方面。

優先發展主題1：各類突發事件時空分布演化規律的預測評估。伴随國内外環境發生深刻複雜變化，未來中國面臨的突發事件在類型上、數量上、結構上以及造成的後果上都可能發生顯著變化，不同事件之間的耦合傳導疊加效應可能進一步加劇，區域内部與外部之間的溢出轉化效應可能更加突出，這使得對各類突發事件進行精準識别評估變得更為困難。要針對各類突發事件的時空分布演化規律開展專題研究，把握突發事件的發生機理、時空分布特征和動力學演化過程；在此基礎上，開展災害鍊和綜合風險體的跨學科系統集成研究，從整體上把握突發事件孕育發生規律、時空分布特點和整體演化态勢。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各類突發事件孕育、發生、發展、演化的基本規律和未來态勢；增量風險、存量風險、變量風險的時空分布特點以及未來突發事件的整體态勢；“烏卡時代”“巴尼時代”國内外形勢發展變化對中國内部突發事件的影響和作用機理；極端超常規突發事件的可能情景、演化路徑規律以及影響走向的關鍵變量。

優先發展主題2：突發事件在多維空間複雜耦合情景的分析評估。突發事件發生發展演化的過程，是一個在現實物理空間、虛拟網絡空間和社會心理空間多維複雜耦合的動态過程。數字化時代造就了前所未有的社會系統複雜性（集中體現在演化複雜性、認知複雜性與調控複雜性三個方面），導緻突發事件在多維空間的動态耦合演化過程和造成的後果都變得更為複雜、更加不确定。要立足多維空間的耦合交互環境，研究突發事件在物理空間、虛拟空間、心理空間的複雜耦合情景，把握網絡群體和社會公衆的态度狀況、心理特征和行為模式，分析突發事件在動态演化後可能造成的系統性影響。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各類突發事件在時間、空間、類型上的連鎖聯動效應和風險綜合體特征；突發事件在物理空間、虛拟空間、心理空間的耦合交互情景；全球風險社會背景下突發事件在内部和外部之間的交互溢出效應；全媒體時代風險的社會放大效應以及受衆的風險感知狀況；國家發展環境變化對風險類型、風險結構、風險态勢的影響和作用機理。

（二）重點領域二：基于黨政統領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體制——如何在複雜組織體系中統籌政治邏輯與行政邏輯的不同目标

以政黨為中心的中國特色黨政治理結構的有效運行，被認為是中國現代國家構建邏輯的鮮明特征和經濟社會發展取得世人矚目績效的重要原因之一。反映到應急管理領域，中國特色應急管理體制具有很強的黨政統領、全面動員特征，黨的全面領導和黨中央集中統一領導貫穿在應急管理各領域、全過程。作為兩種不同性質的組織，黨和政府具有不同的運作邏輯和實現手段——黨治國理政秉持的主要是政治邏輯，以政治動員、社會動員為基本手段；政府運作秉持的主要是行政邏輯，以行政管理、專業管理為基本手段。如何在堅持和加強黨的全面領導的前提下，進行合理的黨政分工，把黨的政治優勢、組織優勢和政府的行政優勢、專業優勢有機結合起來，形成權責清晰、程序規範、關系順暢、充滿活力的突發事件應對複雜組織體系，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一項重要課題。

基于結構視角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體制研究，其優先發展主題主要包括如下四個方面。

優先發展主題3：黨政治理結構在突發事件情境下的運作邏輯。研究中國的應急管理，必須研究中國特色的黨政治理結構。已有的研究把黨政結構看作“黨和國家機構改革和中國國家治理體系的核心”，是中國應急管理的“内核和靈魂”，認為黨的領導是中國應急管理模式“最大的特點和優勢”，“黨對應急管理的介入具有結構性特點”。在全面從嚴治黨戰略方針指引下，如何進一步堅持和加強黨的全面領導，優化黨政職能配置，推動中國特色黨政治理結構高效運行，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重要内容。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中國特色黨政治理結構的曆史演進與驅動機制；黨委、人大、政府、政協、法院、檢察院、群團組織等各類黨政機關在應急管理中的職責分工；黨的全面領導和黨中央集中統一領導在應急管理中的具體體現及其落實保障；黨政之間在重大突發事件應對活動中的權責分工；黨領導下軍隊參與搶險救災的組織體制和運作機制。

優先發展主題4：中央與地方在突發事件情境下的權責配置。政府間關系的合理設計，被認為是“有效應對突發事件的基礎要件”。中國是一個地域遼闊、區域差異大的單一制大國，也是突發事件多發頻發的國家，理順中央與地方關系非常重要。“中國縱向分權的成功，從實踐層面來看，是因為它能夠有效地應對動态、非常态以及跨區域事務治理的挑戰。”如何進一步落實分級負責、屬地管理為主的原則，科學配置縱向權責，做到中央統籌和地方負責相結合，是中國應急管理實踐中面臨的一個重點和難點問題。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中國特色中央與地方關系的演進軌迹及其影響因素；中央統籌和地方負責相結合原則的運行邊界和實施效果；上級向下級派駐的應急工作組/指導組/調查組等臨時性組織形式以及調查問責、約談等特殊工作機制的運作原理及其實際效果；分級負責、屬地管理為主原則在突發事件應對中的運行情況及其影響因素；應急管理活動中的條塊關系。

優先發展主題5：新型舉國體制下的應急社會動員。以黨中央集中統一領導為核心，以黨和國家建構的政治整合、組織整合、資源整合、意識形态整合機制為支撐的舉國體制，呈現出強大的國家意志聚合與實現效能，能夠在短時間内調動各方力量和資源，迅速完成重大任務。在單位制逐步走向消解、社會原子化動向日益加劇的新形勢下，需要研究如何發揮新型舉國體制的優勢，繼續廣泛動員社會力量和市場力量來做好應急管理工作。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黨政機關、社會力量、市場力量等多元主體在應急管理中的參與機制及其相互關系；基于政治驅動的強大社會動員體制在新環境下面臨的挑戰及其轉型；社會力量、市場力量參與應急管理工作的制度設計；企事業單位、公衆等在應急管理活動中的基本權利與義務；全球安全治理以及應急管理國際交流合作機制的改革與完善。

優先發展主題6：應急管理組織機構的設置與優化。應急管理組織結構包括領導機構、工作機構、辦事機構等不同類型。黨的十八大以來，按照優化協同高效的原則，中國持續推進應急管理體制機制系統性重塑、整體性重構。開放複雜巨系統下跨界突發事件日益頻發，對跨地區、跨部門、跨行業綜合協調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新形勢下，需要按照“建立大安全大應急框架”的要求，進一步優化應急管理機構設置和職能配置，更好地發揮應急管理部門的綜合優勢。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中國應急管理機構設置的演變脈絡及其驅動因素；面向未來的中國應急管理機構改革發展的總體思路與具體路徑；中國特色應急管理議事協調機構和臨時性組織的基本構成及其實際運行績效；應急管理部門組建後的實際運行效果及其完善路徑；基層應急管理體制機制建設與能力提升；針對人工智能（AI）等新興風險的敏捷治理體制及其與現有應急管理體系的嵌入與銜接。

（三）重點領域三：基于全生命周期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過程——如何在資源約束條件下對不同環節進行資源的最優分配

過程上的“計劃适應”，即在推動全過程均衡中既強調以計劃性促進适應性，同時重視以适應性改進計劃性，被看作中國應急管理效能的生成機制之一。黨的十八大以來，黨和國家特别強調全周期管理的理念，強調把各環節當成完整的鍊條進行一體化設計，實現全過程有機整合。在資源有限條件下，決策者必須在全周期應急管理的不同環節之間進行權衡取舍并相應地配置資源——提高對某個目标效用的追求需要降低對另一目标效用的追求，不同的目标取舍與組合構成不同的資源配置路徑。作為一個突發事件多發頻發的發展中大國，如何在資源約束條件下對應急管理的不同環節進行最優分配，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一項重要課題。

基于過程視角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機制研究，其優先發展主題主要包括如下五個方面。

優先發展主題7：突發事件的預防與應急準備。預防與應急準備是最經濟、最有效，也是最根本、最重要的策略，“堅持預防為主、預防與應急相結合”是中國突發事件應對工作的原則之一。黨的十八大以來，黨和國家提出統籌發展和安全的創新理論，強調把維護國家安全貫穿國家發展各領域全過程，把國家發展建立在更加安全、更為可靠的基礎之上。如何增強相關地區和部門開展預防與應急準備的意願和能力，解決“重處置、輕預防”問題，做好力量和資源預置，切實推動公共安全治理模式向事前預防轉型，是一項重要任務。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統籌發展和安全理論的基本内涵、實踐要求及其落實情況；地方開展預防準備的意願程度、影響因素以及預防投入不足背後治理失靈的破解方法；預防準備在城鄉規劃、建設、管理全過程中的嵌入機制；全民安全素養提升以及工程性和非工程性防禦措施的制定與實施；應急管理戰略性力量和資源儲備保障體系建設。

優先發展主題8：信息管理的效度和精度。以信息汲取、信息處理為基礎的國家信息能力，是現代國家解決國家内部以及國家與社會之間信息問題的基礎能力。作為中國共産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大國，建立健全集中統一、權威高效的信息管理系統，确保上傳下達，對于中國的應急管理具有特殊重要意義。在信息技術飛速發展、基層幹部行為主要特征發生變化的過程中，如何建立健全統一的突發事件信息系統，提高信息管理的速度和精度，是一個需要進一步深化研究的重大課題。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中央與地方在突發事件信息管理中的互動關系；應急管理中地方信息報送的行為選擇和激勵機制；網絡直報、越級報告、内參報告等特殊機制的運作過程與實際效果；現代信息技術的發展和廣泛應用對突發事件信息管理的影響情況；跨部門、跨層級、跨區域、跨軍地突發事件信息共享機制建設；媒體、專家、公衆等相關利益主體在突發事件信息管理中的作用情況。

優先發展主題9：風險治理的意願和能力。風險治理包含風險評估、風險監測、風險預警、風險溝通等不同環節，處在事前預防準備與事中應急處置救援的承接點上，是應急管理工作“抓住窗口期、打好主動仗”的重要舉措。進入21世紀以來，風險治理逐漸成為國際上應急管理理論研究和實務工作的重點。如何因應各類風險分布特征、演化規律及其在多維空間複雜耦合情景的變化，實現對重大風險智能感知、實時監測和多點觸發，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重要内容。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跨部門、跨地區、跨行業綜合風險監測預測和會商研判平台建設；智慧化預警多點觸發機制和多渠道監測預警機制建設；國家突發事件預警信息發布系統建設成效評估與改進策略；突發事件臨災預警“叫應”機制建設；不同群體的風險感知差異形成機理、影響因素以及相應的風險溝通策略；現代科技手段賦能重大風險監測預警的作用機理及其優化路徑。

優先發展主題10：應急組織指揮的權責分工。統一領導、綜合協調，是中國應急管理體制的基本内容；在各級黨委、政府統一領導下，各有關部門、單位以及軍隊密切合作、資源共享、協同應對。重大突發事件發生後，如何在快速整合力量和資源、短時間内控制事态的同時，實現常态與非常态靈敏切換，有效降低運行成本，長期持續積累相關經驗，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重要内容。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應急指揮的基本模式及其運作機制；指揮部、領導小組、聯防聯控機制/聯席會議、工作專班、指導組/工作組/督查組等臨時性應急指揮機構的組織特征與運作過程；解放軍、武警在應急處置救援中的特殊作用和參與機制；應急指揮過程中個體、群體、文化、組織、制度等因素的作用機理；應急指揮過程中黨政領導幹部的行為模式與心理特征；應急指揮過程中決策者的權責配置和激勵機制；應急指揮過程中的智能決策與科技賦能機制。

優先發展主題11：調查評估機制的調整與優化。“中國共産黨的偉大不在于不犯錯誤，而在于從不諱疾忌醫，敢于直面問題，勇于自我革命，具有極強的自我修複能力。”與西方政黨競争背景下調查評估很容易被政治化不同，中國的突發事件調查評估是一個各級黨委、政府主導的從災害應對中學習改進的自我糾偏行為。如何完善中國特色的突發事件調查評估機制，在增強自我修複和調适功能的同時，實現技術調查與司法調查、問責處理與防範整改并重，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重要内容。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突發事件調查評估的機制設計與運行效果；中國重大突發事件責任體系的基本構成與運作過程；各級領導幹部的突發事件擔責避責行為特征及其影響因素；突發事件對政策變遷的觸發機制和作用過程；媒體、公衆、專家等對突發事件調查學習的影響情況與作用機理；通報、約談、挂牌督辦、一票否決等中國特色督導機制的運作過程及其效果。

（四）重點領域四：基于剛柔相濟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制度——如何以前置的穩定制度安排來應對不确定事件的演變沖擊

有效應對突發事件，既要靠平時制度也要靠臨時經驗，既要有堅定的原則性又要有高度的靈活性。制度包括剛性的正式制度和柔性的非正式制度；制度具有穩定性和長期性，能夠為突發事件應對工作提供操作指引。不過，突發事件的不确定性和動态演變沖擊特征，使得前置的穩定制度安排在突發事件情境下可能失效，此時需要決策者根據實際情況臨機決斷、靈活變通。中國的應急管理制度建設遵循“預案先導、法律跟進”的演進路徑，相關制度建設的時間不是很長，還存在不夠用、不管用、不适用等問題；同時，制度的嚴肅性、權威性和重大決策部署的執行力、穿透力還需要加強。在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背景下，如何建立一整套更完備、更穩定、更管用的制度體系，以前置的穩定制度安排來應對不确定事件演變沖擊，增強制度的适應性、穩定性、可預期性，同時完善緊急情況下的授權和臨機決斷機制，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一項重點任務。

基于規則視角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制度研究，其優先發展主題主要包括如下四個方面。

優先發展主題12：應急管理法律體系的優化與完善。中國的應急管理法律體系是一個由“憲法—法律—法規—規章—規範性文件”構成，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為依據，以《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事件應對法》為核心，以相關單項法律法規為配套的複雜系統。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把全面依法治國納入“四個全面”戰略布局，把法治作為黨治國理政的基本方式。在此背景下，如何構建系統完備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法律體系，呈現“一種結構嚴謹、實施有效、普遍遵守、符合理性的整體形象”，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重要内容。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應急管理法律體系的基本結構和主要類型；應急管理法律體系的演變過程及其驅動因素；面向系統集成的應急管理法律體系建設的總體架構和具體路徑；應急管理法律的實施效果及其影響因素；突發事件應對中立法、執法、司法、守法全鍊條活動的基本狀況；突發事件應對中各級黨政領導幹部、企事業單位、公衆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的基本狀況及其影響因素；涉外應急管理法治建設。

優先發展主題13：應急管理标準規範的拓展與細化。應急管理标準包括國家标準、行業标準、地方标準、團體标準和企業标準。黨的十八大以來，黨和國家提出精準治理的要求，強調構建“結構完整、層次清晰、分類科學、強标為主、強弱互補”的标準體系，不斷提高應急管理的精細化、标準化、規範化水平。如何增強應急管理标準規範的數量和質量，提升标準體系的覆蓋面、系統性、協調性，推進标準規範的執行落實，是一項重要的研究課題。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應急管理标準體系的基本結構和現實狀況；安全生産、消防救援、減災救災、公共衛生、社會安全與綜合性應急管理标準規範的供需狀況；法律法規與标準規範之間以及各類标準之間的銜接配合；應急管理标準規範的宣貫實施、監督管理狀況及其影響因素；區域性、國際性标準合作與标準互認互通機制；專業标準化技術委員會建設與标準化工作信息平台建設。

優先發展主題14：應急預案的結構與功能。按照不同的責任主體，應急預案體系包括國家總體應急預案、專項應急預案、部門應急預案以及地方應急預案、企事業單位應急預案等。預案是全面加強應急管理工作的重要抓手。如何按照“看得懂、記得住、學得會、用得好”的要求，完善應急預案體系，做好全周期管理，更好發揮應急預案對突發事件應對的指導規範作用，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重要内容。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中國特色應急預案的體系構成、功能定位與作用過程；應急預案體系建設的演進軌迹與驅動因素；應急預案的實施效果及其影響因素；應急預案的質量評估與修訂完善；跨地區、跨部門、跨行業以及軍地之間應急預案的銜接配合；應急預案的規劃、編制、審批、發布、備案、演練、評估、修訂、宣傳、教育培訓等全周期管理；重特大突發事件發生後應急預案的作用情況及其影響因素；基于情景構建的應急預案編制與模拟演練。

優先發展主題15：集體主義文化的傳承與發展。與西方個人主義文化不同，中國秉持休戚與共、守望相助的集體主義文化，強調個人歸屬于家庭、宗族、國家等群體，群體的目标和需要高于個人的目标和需要，必要時“舍小家為大家、舍小我顧大局”。如何有效适應市場化和社會原子化加速的趨勢，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鞏固和拓展作為社會主義基本價值導向的集體主義，增強全社會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實際工作和理論研究的重要内容。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集體主義文化的基本内涵與演變過程；經濟社會轉型發展特别是社會原子化動向對集體主義文化帶來的沖擊與影響；集體主義文化對各級黨委政府、領導幹部以及公衆個人等不同主體突發事件應對全周期活動的影響機理；集體主義文化對應急管理國際合作的影響和應急管理活動中的跨文化交流；民族、宗教等因素對國家（地區）應急管理活動的影響。

（五）重點領域五：基于優勢互補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工具——如何打造政策工具箱并評價不同管理工具的成本收益

應急管理工具箱是一個依靠各級黨委政府、企事業單位、社會公衆等共同施行的多樣化方式方法的組合。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綜合使用政治的、行政的、社會的、技術的等多樣化政策工具，運用政策“組合拳”來提高應急管理工作的實際效能。單位制消解、社會原子化、政府職能轉變以及全球化、市場化、城鎮化、信息化不斷發展，在向傳統的政治行政手段提出挑戰的同時，也使得科技、市場等新的政策工具變得更為普遍。在此過程中，如何充實完善政策工具箱，評價不同政策工具的成本收益，綜合運用政治的、行政的、市場的、社會的、科技的手段，通過多樣化的工具組合更好地實現應急管理的目标和效果，成為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

基于方法視角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工具研究，其優先發展主題主要包括如下四個方面。

優先發展主題16：基于組織動員的政治行政手段。強大的組織動員能力是中國在短時間内取得應對重大突發事件勝利的重要保障。在自上而下的場域化黨政統合治理模式下，科層動員依托政治權威，在壓力型體制下以強制性政策工具實現自上而下的層級鍊接，确保中央的決策部署“一竿子插到底”。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把應急管理列入黨政領導幹部專項考核的重要内容以及推進城市治理和基層治理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并提出了“一崗雙責、黨政同責”的責任制要求。如何優化細化突發事件情形下政治行政手段的啟用條件、适用範圍、使用力度、成本收益，實現長期穩定發展，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實際工作和理論研究需要考慮的重大問題。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自上而下的政策指令傳輸、反饋與監督機制建設；應急管理責任機制的構成與實施；地方對中央政策的認知、執行情況及其影響因素；常态化治理和非常态應急管理動态銜接的地方治理體系和能力建設。

優先發展主題17：基于互助合作的社會手段。堅持群衆路線是中國共産黨的優良傳統和政治優勢。“作為一種制度資源，群衆路線在中國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伴随社會環境和社會結構發生重大變化，如何發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組織動員優勢和群衆工作優勢，堅持黨委領導、政府主導、社會參與、全民行動相結合，實現社會力量、市場力量與黨政力量的動态平衡、良性互動、相互促進，是中國應急管理需要研究解決的難題。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應急管理工作中多元主體的權責分工；新形勢下群衆觀點和群衆路線在應急管理中的實踐路徑；應急管理社會組織的培育與發展；社會力量參與應急管理的平台建設；适應風險新特征的基層組織的改革與發展；基層組織對轄區居民、黨員、商戶等力量和資源的吸納、整合和使用機制；基層第一響應人制度建設與推廣；黨員幹部雙報到和上級機關幹部下基層機制建設。

優先發展主題18：基于智慧賦能的科技手段。以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術給國家治理特别是應急管理帶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推動決策能力提升、組織形态變化和政策工具創新。在全面進入數字時代的當下，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應急管理智慧賦能的應用對國家數據安全、個人隐私保護等也構成潛在挑戰。如何利用物聯網、大數據、雲計算、移動互聯、人工智能、區塊鍊等新興技術來提高應急管理的專業化、智能化、精細化水平，是中國應急管理實際工作和理論研究的重要内容。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信息技術對全過程應急管理的影響機理與作用機制；應急産業與應急科技發展的重點領域與關鍵環節；應急管理關鍵技術和重點裝備的适用性、安全性、可靠性；科技賦能智慧應急中的數據安全、隐私保護與數字鴻溝；應急管理科技發展對社會和公衆的影響；應急管理領域未來新興技術的安全監管與綜合治理。

優先發展主題19：基于責任共擔的市場手段。作為配置資源基本手段的市場機制在應急管理工作中發揮着重要作用。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積極推動以強制實施的安全生産責任保險制度、政策性巨災保險和災害救助保險、應急救援人員保險和特崗人員保險、火災公衆責任保險為主要内容的應急管理領域保險制度建設，探索第三方機構輔助安全監管新模式，并推動安全應急産業和科技創新發展。在堅持黨委領導、政府主導的同時，如何适應市場化改革發展趨勢，充分發揮市場力量的作用，推進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融合發展，實現資源配置效率最優化和效益最大化，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工作實踐和理論研究面臨的一項重要任務。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政企應急管理協作模式構建；政府購買應急管理服務的理論與實踐；應急管理領域保險制度建設；第三方機構輔助安全監管新模式；應急科技與應急産業發展政策支持引導。

（六）重點領域六：基于宏觀影響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環境——曆史環境和現實環境如何影響突發事件演變及其應對過程

一個國家的應急管理活動，植根于這個國家所處的特定曆史環境和現實環境。從曆史環境來看，天災、疫病有時會改變世界曆史，而世界曆史反過來又會改變災難形态。作為一個具有幾千年悠久曆史文化傳統的文明古國和災難多發的大國，中國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應急管理模式。例如，傳統中國以社會為主體的高度自治的治水社會，“不但造就了國家治理的根基，而且支撐着一個大規模文明體的延續”。從現實環境來看，國家的應急管理活動會受外部宏觀經濟環境、地緣政治環境、社會人文環境的深刻影響；反過來，國家的應急管理行為有時也會對這個國家的宏觀環境産生重大影響，引發重大政策變遷甚至國家治理模式的重大變化。研究中國的應急管理，必須研究中國獨特的曆史文化傳統和現實宏觀環境，把握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因素與突發事件演變及其應對過程之間的複雜互動關系。

基于宏觀影響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環境研究，其優先發展主題主要包括如下兩個方面。

優先發展主題20：中國應急管理曆史變遷研究。“曆史遺産是中國走向未來的起點，也是新時代治理形态轉型面臨的特有困難和挑戰。”獨特的曆史傳承、文化傳統、基本國情以及災情，使得中國建立了不同于西方的國家應急管理體系。在漫長的曆史進程中，中國與各種災害如影随形，災害史也成為中國當代史學研究和應急管理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獨特的曆史文化傳統在多大程度上以及具體如何影響和塑造當前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模式，不同曆史時期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模式又會在多大程度上推動曆史變革，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課題。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災難與世界曆史之間的複雜互動關系；中國災害形态的演變以及國家應急管理體系和能力的曆史變遷；中國應急管理傳統禮儀文化與傳統智慧；中國曆史上典型重特大突發事件案例；中國重大突發事件應對的主要經驗教訓；曆史文化傳統對中國國家應急管理體系和能力的作用途徑與影響機制。

優先發展主題21：中國應急管理宏觀環境因素研究。從曆史發展的客觀實在性來看，各國的發展都不可避免地存在于世界潮流和時代發展的曆史方位之中，受其決定、影響和形塑。中國特色應急管理模式既受到國内宏觀環境的影響，也受到國際宏觀環境的影響，同時又反過來積極推動國内外宏觀環境發生變化。當今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當前中國正處在史無前例的巨大變革時期，國内外環境變化與國家應急管理模式變化之間呈現複雜的互動關系。研究宏觀環境因素與國家應急管理模式之間的互動關系，是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重要内容。後續值得關注和跟進研究的議題包括：中國國家應急管理模式所處國内外宏觀環境的變遷規律與現實特征；國内外宏觀環境對中國國家應急管理模式的影響程度及其作用機理；國家應急管理模式對國内外宏觀環境變遷的作用機制；應急管理活動中國内因素與國際因素之間的複雜互動關系。

結語

應急管理是一個融合了多學科知識的新興交叉學科領域，建設發展的時間不是很長。尤其是對于中國而言，由于起步比較晚，取得的成果和積累的經驗都還比較有限，現有的應急管理理論成果還遠遠無法滿足實際工作的需要。推動應急管理理論研究最重要的基礎性工作，就是進行頂層設計和總體謀劃，勾勒未來可能的總體研究藍圖，在此基礎上打造學術共同體，形成一大批可供實務部門決策參考、能與國際同行對話的理論研究成果，不斷擴大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學術影響。本研究通過綜合國内外已有的理論研究成果，搭建一個“事件特征—管理體系—時空環境”分析框架，提出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基本圖譜，明确未來需要深化研究的6個重點領域、21個優先發展主題，為開展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提供總體思路、基礎框架和重點任務。

黨和國家對應急管理工作的高度重視和中國應急管理豐富的實踐發展，為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提供了難得的契機。理論界需要抓住時機，從基礎工作做起，共同推進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盡早形成中國特色應急管理學科“範式”。一是加強理論研究的總體規劃。根據國際上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普遍規律，結合中國特色應急管理工作實際，逐步形成能得到國内學者普遍認可、能與國際對話的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基本藍圖。二是推進學科建設。在學科專業目錄修訂等工作中，加大對應急管理學科發展的支持力度，積極推動相關高校、科研院所做好應急管理學科建設和理論研究，在國家重大科研攻關項目中加大對應急管理領域選題的資助力度。三是打造學術共同體。加強相關高校、科研院所以及學者之間跨學科合作研究，推進中國應急管理學會等學術團體建設，持續辦好學術期刊，加強應急管理專業人才尤其是青年人才的培養。四是開展國際對話合作。堅持“走出去”與“請進來”相結合，鼓勵通過項目研究、舉辦會議、發表成果、人員交流等方式，開展國際（地區）交流合作，既吸收國際應急管理前沿前列理論研究成果，又講好中國應急管理故事及其背後的學理邏輯，不斷壯大中國特色應急管理理論研究的國際學術影響。

〔本文注釋内容略〕

作者鐘開斌，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應急管理研究院教授（北京100089）；薛瀾，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北京100084）。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2025年第1期P47—P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