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理論再認識

摘 要：在社會主義制度下規範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必須研究解決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要堅持以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為指導，立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偉大創造，深入學習習近平總書記關于資本問題的重要論述，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如何正确認識和運用馬克思資本理論，如何認識資本産生的條件、資本的一般、資本的特殊、資本的作用以及規範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等重大問題，作出與時俱進的科學回答，不斷深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理論研究，推進馬克思主義資本理論的創新發展，為堅持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推動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理論指導。

關鍵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馬克思資本理論；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

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發展市場經濟，是前無古人的偉大創舉。在社會主義條件下規範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也是前無古人的偉大創舉。習近平總書記就此問題發表了一系列重要論述，深刻闡述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的性質、地位、作用和發展路徑等一系列問題，極大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資本理論。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加強新的時代條件下資本理論研究。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如何規範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這是新時代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必須研究解決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深入學習習近平總書記關于資本問題的重要論述，立足新時代我國經濟發展的實踐，在理論上不斷深化認識，提出新觀點、作出新概括、得出新結論，推進馬克思主義資本理論的創新發展，為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推動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理論指導，是發展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和建構中國經濟學自主知識體系的一個重要課題。

一、深化對資本的認識：從狹義政治經濟學到廣義政治經濟學

資本理論是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核心理論，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衆所周知，馬克思一生有兩大發現，即唯物史觀和剩餘價值學說。在《資本論》等重要的經典文獻中，馬克思根據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的世界觀與方法論，以發展最充分最典型的資本形态即資本主義生産方式為對象，從資本的生産過程、流通過程和資本主義生産總過程的統一中，對資本問題進行了最為詳盡、透徹、全面的考察，科學揭示了資本的本質和運動規律，創立了科學的資本理論。資本是能夠帶來剩餘價值的價值，資本和剩餘價值一體兩面，馬克思的資本理論實際上就是剩餘價值學說，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馬克思指出，資本是“現代經濟學的基本概念”，“資本的理論，即現代社會結構的理論”。《資本論》第1卷出版後，恩格斯曾這樣評論，“資本和勞動的關系，是我們全部現代社會體系所圍繞旋轉的軸心，這種關系在這裡第一次得到了科學的說明”。列甯強調：“剩餘價值學說是馬克思經濟理論的基石。”

什麼是資本？馬克思多方面多角度闡述了其豐富的規定性，包括：（1）資本是自行增殖的價值，貨币是資本最一般最純粹的表現形式，勞動力成為商品是貨币轉化為資本的基本條件。（2）資本是一種生産方式，以資本和雇傭勞動的關系為基礎，生産剩餘價值是這個生産方式的絕對規律。（3）資本是一種社會權力，通過與勞動力相交換獲得了使用和支配他人勞動，并占有勞動者創造的勞動産品和剩餘價值的權力。（4）資本是一種運動，隻有在生産和流通的不斷循環中才能保存價值、增殖價值。（5）資本積累的必然結果是，一極是财富在資産階級手中的積累，另一極是貧困在雇傭勞動者手中的積累，導緻生産過剩的經濟危機。（6）資本本性隻有通過競争才作為外在的必然性現實地表現出來，利潤是剩餘價值的轉化形式，通過競争，利潤率趨于平均化。（7）資本有多種表現形式，貨币資本、生産資本和商品資本，是産業資本在運動過程中采取的三種具體形态，并逐步分化為産業資本、商業資本、生息資本、銀行資本等獨立的資本形式。（8）資本在其曆史發展中，一方面推動了生産力的巨大發展，另一方面通過尖銳的矛盾、危機、痙攣，表現出同生産力之間日益深刻的沖突，推動社會向更高級階段過渡，等等。歸根結底，馬克思認為，“資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會的、屬于一定曆史社會形态的生産關系，後者體現在一個物上，并賦予這個物以獨特的社會性質”。在現實生活中，資本總是表現為一定的物，或者是貨币，或者是商品，或者是生産要素等，資本不能脫離物而獨立存在，就像價值不能脫離商品而獨立存在一樣。雖然資本表現為物具有客觀必然性，但表現為物的資本隻是表象，問題恰恰是要闡明資本“概念”是怎樣從貨币和商品的“概念”發展起來的。貨币就是貨币、商品就是商品、機器就是機器，隻有在一定的生産關系下，它們才成為資本。脫離了這種生産關系，它們就不是資本了。馬克思深刻揭露，資産階級經濟學的錯誤就在于，單純從資本的物質方面來理解資本，把資本同資本借以存在的使用價值混為一談，完全抛開使生産工具變為資本的經濟形式，從而有意無意将資本主義剝削制度當作天然永恒的制度，充當資本主義制度的辯護士。

馬克思資本理論的創立，掃清了籠罩資本的拜物教迷霧，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的創立奠定了重要理論基礎。時代在變化，社會在發展，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依然是科學真理。毫無疑問，這其中當然包括了作為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核心内容的資本理論或剩餘價值學說。然而，馬克思資本理論以資本主義生産方式為研究對象，是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學。在社會主義條件下應當如何認識和運用馬克思資本理論呢？這是一個新課題，需從兩個層面來認識。

一是方法論層面。馬克思資本理論不僅闡述了資本主義生産方式的本質和規律，而且系統運用并證明了曆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揭示了社會再生産和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律，并對未來社會的經濟特征作了科學的預測，對于科學認識社會主義經濟和發展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意義。社會主義制度建立之後，中國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者以“《資本論》和社會主義經濟”為主題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許滌新曾經在《論社會主義的生産、流通與分配——讀〈資本論〉筆記》一書中這樣寫道：“我的這一部《資本論》筆記，就是打算從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的提示，去認識社會主義生産方式的經濟範疇和經濟規律的。這就是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的眼光，考察一些曾經存在于資本主義制度裡的經濟範疇和經濟規律，在社會主義條件下所發生的變化：研究哪些是被否定了的；哪些是被限制了的；哪些是保存着形式而改變了内容，并且發生了不同作用的。在這裡，還試圖說明這些範疇和規律，為什麼那些被否定；為什麼那些被限制；為什麼那些改變了内容并發生了不同的作用。”這是社會主義條件下正确認識和運用馬克思資本理論所應秉持的科學态度。

二是生産關系層面。長期以來，政治經濟學界的主流觀點認為，資本是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核心範疇，體現了資本家剝削工人創造的剩餘價值的生産關系。因此，社會主義制度下不存在資本和剩餘價值，馬克思的資本範疇不适用于社會主義經濟。應當說，這種觀點在一定曆史時期符合客觀事實。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馬克思、恩格斯沒有設想社會主義條件下可以搞市場經濟，當然也就無法預見社會主義國家如何對待資本。列甯、斯大林雖然領導了蘇聯社會主義建設，但當時蘇聯實行的是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基本上沒有遇到大規模資本問題。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我們黨的一個偉大創造。既然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就必然會産生各種形态的資本。”理論是對現實的反映，現在，我們需要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一偉大創造為現實依據，重新思考如何認識和運用馬克思資本理論的問題。

其中的關鍵是要深刻理解，資本不等于資本主義。事實上，在資本主義生産方式出現以前，高利貸資本、土地資本、商人資本等資本形式就已經出現，并有過較大規模發展，如古代希臘、羅馬和中國的宋代、明清時期等。但是，隻有進入資本主義社會後，資本才從流通領域進入生産領域，并發展為占統治地位的生産方式，才與資本主義畫上了等号。還要深刻理解，社會主義代替資本主義，改變了資本産生的社會條件，但并沒有消滅産生新的資本形态的可能性；消滅了資本作為占統治地位的生産方式存在的制度基礎，但并沒有消滅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發揮資本包括私人資本作用的可能性。曆史上，列甯在領導俄國進行社會主義建設時就曾明确提出要利用私人資本和外國資本建設社會主義，并創造性提出發展國家資本主義的構想。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共産黨也提出通過國家資本主義完成社會主義改造，并強調這種新式國家資本主義經濟帶有很強的社會主義性質，是對人民和國家有利的。這些寶貴的探索和實踐，為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發揮資本的作用提供了有益啟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誕生，創造了市場經濟的新形态，也創造了資本的新形态。當資本從資本主義狹隘的曆史通道中解放出來，融入新的社會制度，開辟新的發展空間之後，馬克思主義資本理論不能裹足不前，而必須将認識的視角從狹義政治經濟學即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轉向廣義政治經濟學即包括人類社會各種社會經濟形态的政治經濟學，特别是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用曆史的、發展的、辯證的觀點深化對資本的認識，更好解答時代提出的關于資本的新問題，得出符合現實的關于資本的新認識。

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的産生條件

資本如何産生？《資本論》第1卷第4章“貨币轉化為資本”從理論上明确回答了這一問題。概括地說，資本是市場經濟的産物，社會化大生産和發達的社會分工為市場經濟的發展提供了物質技術基礎，勞動力成為商品為貨币轉化為資本提供了基本社會條件。馬克思指出：“商品流通是資本的起點。商品生産和發達的商品流通，即貿易，是資本産生的曆史前提。”但是，“有了商品流通和貨币流通，決不是就具備了資本存在的曆史條件。隻有當生産資料和生活資料的所有者在市場上找到出賣自己勞動力的自由工人的時候，資本才産生”。資本産生的條件并非天然存在，而是在15、16世紀西歐國家通過資本原始積累創造出來的。《資本論》第1卷第24章“所謂原始積累”曆史地再現了資本原始積累的過程：一方面，大量貨币财富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并轉化為生産資料；另一方面，大批生産者被剝奪了生産資料而變成一無所有的自由勞動者，不得不出賣勞動力，成為資本的附屬物。馬克思用鐵的事實告訴人們，資本原始積累的方法不是田園詩式的東西，“美洲金銀産地的發現，土著居民的被剿滅、被奴役和被埋葬于礦井，對東印度開始進行的征服和掠奪，非洲變成商業性地獵獲黑人的場所——這一切标志着資本主義生産時代的曙光。”這是一個利用集中的、有組織的社會暴力催生資本主義生産方式的曆史過程，是用血和火的文字載入了人類編年史。

那麼，社會主義社會存在産生資本的條件嗎？在馬克思的資本理論中，當然是不存在的。但必須指出，馬克思所說的資本，是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馬克思所說的社會主義，是不存在商品貨币關系的社會主義。在這樣的前提下，資本等同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資本互不相容，資本範疇自然被排除在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視野之外，資本存在自然被排斥在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的實踐之外。

社會主義社會的資本，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曆史創造。改革開放後，我國逐步确立了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實現了從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向充滿活力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轉變。随着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深入發展，國有資本、集體資本、民營資本、外國資本、混合資本等各種形态的資本大量湧現、大規模發展，日益成為推動經濟繁榮發展的重要力量。理論上，我們逐步擺脫了把社會主義與市場經濟相對立、與資本相對立的傳統觀念束縛，創造性地提出公有資本的範疇，以管資本為主加強國有資産監管，推動國有資本和國有企業做強做優做大，發揮各類資本的積極作用。黨的十八大以來，在深入總結新中國成立後，特别是改革開放以來對待和處理資本的正反兩方面經驗的基礎上，提出依法規範和引導我國資本健康發展的重大方針政策，這就從理論和實踐的結合上十分明确地回答了社會主義社會存不存在資本的重大曆史課題。

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産生的條件是什麼？對于這一問題，我國學術界展開了長期讨論但認識不一。有學者認為，在生産資料公有制中，資本雇傭勞動的剝削關系被消除了，勞動者與生産資料直接結合，勞動力不再是商品，社會主義社會不存在産生資本的條件。也有學者認為，在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中勞動者擁有人身自由，主要靠勞動謀生，勞動力也要通過市場買賣，實現合理流動、優化配置。因此，社會主義社會存在産生資本的條件。這兩種觀點結論不同，但都以馬克思關于資本産生條件的論述為依據。其實，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産生的條件與資本主義條件下資本産生的條件有相同點，也有不同點。如果看不到二者的相同點，就會否定社會主義制度下産生資本的可能性；如果看不到二者的不同點，就會将社會主義社會資本與資本主義社會資本混為一談；隻有将這兩個方面結合起來，才能準确地把握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産生的條件。這個條件是什麼？就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核心是社會主義所有制。

生産資料所有制是生産關系的核心，決定着社會的基本性質和發展方向，也決定着市場經濟的基本性質和發展方向。我們知道，商品交換實質上是不同所有權的交換，商品經濟是在分工和私有制基礎上産生的，商品經濟的進一步發展，特别是勞動力商品化之後，勞動者和生産資料相分離，産生了資本雇傭勞動的生産關系和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作為一種全新的市場經濟形态，也是以社會主義所有制結構的創新發展為前提的。改革開放後，我國改變了以單一公有制為特點的傳統社會主義所有制結構，确立了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所有制結構，一方面造就了多元化的所有權主體，并在這些主體之間形成了普遍的商品交換關系，為市場經濟的産生創造了客觀條件；另一方面造就了獨立的生産資料所有者和勞動力所有者，并在他們之間形成了勞動力的交換關系，為資本的産生創造了客觀條件。因此，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所有制結構内生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産生的條件，也内生了社會主義社會資本關系産生的條件。具體來說，在非公有制經濟中，貨币财富的所有者雇傭勞動力進行生産并獲得剩餘價值，使貨币轉化為了資本，這個含義上的資本類似馬克思所說的資本概念，但在整個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中不占主體地位，更不占統治地位。同時，在社會主義條件下，從全社會的角度看，非公有制經濟中的所有者和勞動者，都是國家經濟生活和政治生活的主人，二者的關系相比于資本主義條件下的雇傭勞動關系具有了新的豐富的内涵。而在占主體地位的公有制經濟中，資本的産生條件具有了新的特點，集中體現了社會主義社會資本的特殊性。

從公有制經濟的一般屬性看，勞動者作為生産資料的共同主人，而不是為資本生産剩餘價值的生産要素，與生産資料實現了直接結合，這就從根本上消除了資本雇傭勞動的階級對立關系，勞動成為了自主勞動，勞動力因此失去了商品屬性。與此同時，社會主義公有制又具有不同于公有制一般屬性的顯著特點。在這裡，個人消費品分配以按勞取酬為原則，即“一種形式的一定量勞動同另一種形式的同量勞動相交換”，這一原則默認“勞動者的不同等的個人天賦，從而不同等的工作能力，是天然特權”。這意味着，勞動者不僅是生産資料的共有者，也是勞動力的個人所有者，勞動者之間、作為勞動者集體的企業與企業之間以及企業和國家之間在權利和利益上具有相對獨立性。從這個方面看，勞動者與生産資料的結合并不是直接的、無條件的，而是以企業為中介，通過勞動力市場實現的。在這一過程中，勞動者仍然以工資的形式取得勞動報酬，企業仍然以價值的形式生産剩餘産品、追求價值增殖，勞動者與企業仍然以契約的形式結合在一起。這樣一來，勞動力就具有了商品的外衣，生産資料就具有了資本的外衣，資本關系就從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中産生出來，并成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有效實現形式、社會主義生産關系的有效價值載體，舊的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轉化為新的社會主義社會的資本。

需要特别說明的是，公有制經濟中的勞動力商品化隻是一種表象，而非本質。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已經敏銳洞察到，社會主義條件下勞動者之間等量勞動相交換與商品交換具有形式上的相似性，“通行的是調節商品交換（就它是等價的交換而言）的同一原則”。他同時又強調，這裡“内容和形式都改變了，因為在改變了的情況下，除了自己的勞動，誰都不能提供其他任何東西，另一方面，除了個人的消費資料，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轉為個人的财産”。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勞動力商品也是如此，内容和形式都發生了變化。在公有制經濟中，人們在生産資料占有上是平等的，任何人都不能憑借生産資料所有權獲得特殊利益，生産的目的是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勞動者作為生産資料的共有者通過各種形式的制度和體制對生産資料及生産過程進行監督管理，剩餘勞動創造的價值歸社會所有，用于擴大再生産和滿足共同需要，勞動者根據按勞分配原則共享企業的生産經營成果。顯然，這種生産關系在本質上不是勞動力買賣關系，更不是資本雇傭勞動并占有剩餘價值的剝削關系，而是一種平等互利、互助合作的新型的社會主義生産關系。隻不過，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這種新型生産關系通過勞動力的市場配置和勞動的契約形式表現出來，從而産生了資本關系的現象形态。之所以說社會主義社會的資本是一種新型的資本，是因為它所體現的生産關系已經與資本主義社會資本所體現的生産關系有着根本的區别。總之，分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産生的條件，既要遵循馬克思資本理論的基本原理和方法論，又必須依據社會主義生産關系的特點對問題作出符合實際的新的說明。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的産生條件，體現了社會主義基本制度與市場經濟有機結合的内在邏輯，深刻把握這一邏輯是正确認識社會主義社會資本問題的重要前提，也是正确認識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前提。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勞動者與生産資料的結合表現為勞動力與資本的結合，市場配置資源表現為主要由資本配置資源，生産的不斷發展表現為資本價值的不斷增殖。因此，社會主義基本制度與市場經濟的結合，必然要求社會主義基本制度與資本相結合；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發展市場經濟，必然要求充分發揮資本的作用；促進市場經濟健康發展，必然要求促進資本健康發展。從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規範和引導資本發展，是社會主義經濟理論和實踐的重大發展，标志着我國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發展進入了新的更高階段，也标志着對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認識和把握進入了新的更高階段。習近平總書記深刻指出，“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規範和引導資本發展，既是一個重大經濟問題、也是一個重大政治問題，既是一個重大實踐問題、也是一個重大理論問題，關系堅持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關系改革開放基本國策，關系高質量發展和共同富裕，關系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這一重要論述，深刻闡明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規範和引導資本發展的重大意義，深刻闡明了資本問題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中的重要地位。

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資本一般

資本具有二重性，既有一般性，又有特殊性，是一般與特殊的有機統一。這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界的共識，體現了馬克思主義資本理論的精髓。問題在于，資本一般是什麼，資本特殊又是什麼？這是需要深入研究的。

在人們的印象中，資本一般似乎是一個确定的概念、先驗的存在，其實不然。所謂資本一般，無非是從資本的各種具體形态的比較中抽象出來的共同點或共同規定。随着資本具體形态的變化，資本一般的内涵也會發生變化。通常，人們對資本一般的概括主要從兩個方面進行：一個是從價值增殖的角度，一個是從資本主義生産方式的角度。實際上，資本一般存在三種不同含義。

适用于各種社會形态的資本一般，是從前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以及社會主義社會的資本的比較中抽象出來的共同規定，這個共同規定就是價值增殖。因為在前資本主義社會，小生産和自然經濟占優勢，資本主要以生息資本和商人資本的形态存在，尚未大規模進入生産過程，更沒有在經濟生活中占統治地位。因此，将這種古老形态的資本與現代發達形态的資本相比較，除了價值增殖這個資本最一般的規定之外，其他共同點并不多。這種含義的資本一般，隻是資本運動的一個最表面和最片面的運動形式，并非對于資本最深層次的本質的概括，其适用範圍廣，但内涵比較單薄。

适用于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一般，是從資本主義社會各種具體形式的資本的比較中抽象出來的共同規定。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馬克思明确提出了“資本一般”的概念，并将其作為《資本論》研究的主要内容和謀篇布局的重要依據。《資本論》第1卷考察資本生産過程，第2卷考察資本流通過程，研究的對象都是“資本一般”。《資本論》第3卷則“要揭示和說明資本運動過程作為整體考察時所産生的各種具體形式”，包括商業資本、借貸資本、銀行資本、股份資本等。這一卷研究的是“資本一般”到資本具體的轉化過程。顯然，這種含義的“資本一般”實際上是一種資本特殊，即資本主義社會資本的共同屬性。

适用于現代市場經濟的資本一般，是從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和社會主義社會的資本的比較中抽象出來的共同規定。這種含義的資本雖然不再局限于資本主義制度，不再是占統治地位的生産方式，但都是在社會化大生産和市場經濟基礎上産生的，成為了市場經濟的組織者、發動者，貫穿于生産、分配、交換和消費等社會再生産的各個環節和經濟運行的全過程。因此，其内涵相比第一種含義的資本大大拓展了，相比第二種含義的資本則有了更為普遍的适用性。

可見，第三種含義的資本一般是一個新範疇。在社會主義社會的資本這種新的資本形态出現之後，第二種含義的資本一般的特殊性和局限性就明顯表現出來了，依據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新的創造對第三種含義的資本一般進行提煉和概括成為理論和實踐發展的迫切要求。一般寓于特殊之中。馬克思揭示的關于資本主義社會資本的運動規律，如果抛開資本主義生産關系的特殊規定，可以成為資本一般的重要内容。最基本的一條，“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和社會主義社會的資本固然有很多不同，但資本都是要追逐利潤的”。此外，還可以從以下方面概括資本一般的内容。比如，資本是自我增殖的價值，貨币是資本最一般的獨立的表現形式；資本不是物，而是勞動者與生産資料以市場為中介相結合的一種生産關系；資本是生産和流通過程的統一，在運動中才能實現價值增殖；資本的具體形态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随着資本職能的發展而不斷變化的；資本具有創新的内在動力，在積累和擴大再生産中不斷發展；資本的運動導緻利潤平均化，調節資源在各部門配置；資本是競争的，在競争中可能産生壟斷；資本具有社會化的趨勢，以适應生産社會化的需要；等等。

資本的形态随着生産力和生産關系的發展而不斷變化。抽象概括資本一般的内涵，僅僅以傳統的資本形态為對象是遠遠不夠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列甯深刻總結了《資本論》問世以來資本主義的新變化，創立了關于壟斷資本主義的理論，創造性地分析了壟斷資本主義階段占統治地位的資本形态即金融資本，提出“生産的集中；從集中生長起來的壟斷；銀行和工業日益融合或者說長合在一起，——這就是金融資本産生的曆史和這一概念的内容”。在當代，銀行進一步發展為包括保險、證券、基金、投行等在内的複雜的現代金融資本體系，呈現出機構種類多、産品結構複雜、交易頻率高、價格波動大、虛拟程度高、跨境流動快、風險傳遞快等特點。工業則進一步發展為包括交通運輸産業、服務産業、文化産業、傳媒産業、生态産業和數字産業等在内的複雜的現代産業資本體系，經過數字化智能化的全面滲透和深刻改造，呈現出新的運行規律。比如，利用大數據精準對接生産與消費；運用數據和數字化基礎設施聯動各個産業部門，依靠算法提高預測能力等。現代金融資本與現代産業資本日益相互滲透、有機結合，對資本形态的發展和資本的運行規律産生巨大影響。資本形态的這些新發展新變化需要我們進行深入研究，如此才能對資本一般作出符合實際的科學概括。

資本是帶來剩餘價值的價值，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有沒有剩餘價值？存在不存在剩餘價值規律？這是深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理論研究必須面對的一個基本問題。馬克思指出，“剩餘勞動一般作為超過一定的需要量的勞動，應當始終存在。隻不過它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像在奴隸制度等等下一樣，具有對抗的形式”。“如果我們把工資和剩餘價值，必要勞動和剩餘勞動的獨特的資本主義性質去掉，——那麼，剩下的就不再是這幾種形式，而隻是它們的為一切社會生産方式所共有的基礎。”這個一切生産方式所共有的基礎，是社會生産力發展和人類文明進步的曆史成果，隻是在不同的社會制度下，其社會性質和占有關系不一樣。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剩餘勞動必然要以價值的形式表現出來，這就提出了一種必要，也提供了一種可能，即對剩餘價值範疇内涵加以改造，使其成為反映社會生産特别是市場經濟共性的一般概念。張聞天在1964年撰寫的一篇文章中就提出“應重視對社會主義剩餘勞動價值的研究”。但總的來說，為了突出社會主義社會與資本主義社會剩餘勞動的本質區别，我國理論界曾經主要的努力方向，是用資金代替資本，用社會價值、公共價值、剩餘勞動價值等新範疇取代剩餘價值這個舊範疇。改革開放後，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深入發展的條件下，有更多的學者認為，既然我們在實踐中已經成功建立和發展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在理論上已經全面地使用了資本、利潤、勞動力市場等曾經是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範疇，那麼，将剩餘價值作為市場經濟的一般範疇引入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之中并賦予其新的内涵，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名者，實之賓也。在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中使用剩餘價值這個範疇，并對其所體現的生産關系内容作認真考察就會明白，此剩餘價值非彼剩餘價值。在社會主義經濟特别是公有制經濟中：第一，剩餘價值不再是勞動者創造出來的被資本家無償占有的價值增殖，而是勞動者創造出來的用于社會擴大再生産和滿足共同需要的社會價值；第二，工資不再是勞動力的價值或價格，而是勞動者通過按勞分配獲得的勞動收入；第三，工資和剩餘價值不再是此消彼長的對立關系，而是作為勞動者的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在共享發展的原則下有機統一起來；第四，資本積累的結果不再是貧富兩極分化，而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第五，社會生産的目的不再是剩餘價值，而是人的需要及其發展，也就是說是使用價值的滿足。當然，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使用價值和價值是結合在一起的，社會主義生産目的也要通過價值形式得以實現，這是資本和剩餘價值範疇仍然具有現實效力的依據所在。但作為社會主義生産目的的價值的内容不僅包括剩餘價值，而且包括必要價值，即包括了全部新創造的價值或增加價值。作為社會主義生産目的的實現形式，不僅有賴于自發的市場調節，更有賴于自覺的社會引導 。因此，我們絕不能因為使用了資本和剩餘價值的範疇，就以為這些範疇所反映的生産關系和經濟規律也可以不加改造地搬運到社會主義經濟中來，這樣做實際上就是将資本主義經濟規律強加到社會主義經濟之上，無疑是一個颠覆性的認知錯誤。

由此可見，在講資本一般的時候，不能離開資本體現的生産關系，否則資本一般就會變成一個空洞蒼白的概念。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認識資本、發展資本、引導資本，不僅要把握資本的一般性，更要把握資本的特殊性，這樣才不會因為有了統一而忘記本質的差别，才能在一般與特殊的統一中，完整再現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的全貌。

四、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的特殊性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資本特殊，就是其制度屬性即社會主義屬性。資本具有一般性，并不表示它是一種與社會制度無關的“中性”“中立”的東西。在中國共産黨領導和社會主義制度的大前提下發展資本、發揮資本作用，不應忽視“社會主義”這個定語。正是這個定語，十分清楚地點明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的特殊性。

資本是一種生産關系，在不同社會制度下具有不同特點。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是同資本主義生産關系相結合、反映資本主義生産關系的自我增殖的價值；社會主義社會的資本是同社會主義生産關系相結合、反映社會主義生産關系的自我增殖的價值。在我國所處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社會主義生産關系集中體現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因此，也可以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資本是與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相結合、反映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自我增殖的價值。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包括了三個方面的主要内容，即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這三項制度相互聯系、相互支持、相互促進，構成了有機整體。從這一整體出發，對資本主義社會和社會主義社會資本的主要區别作規範性分析，可以得出如下基本結論。

第一，資本的性質不同。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是資産階級占有的私有财産，是為資産階級謀利的物質手段；生産過程受資本支配，生産的剩餘價值歸資本家占有；資本與勞動、資本與社會的關系是對抗性的。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公有資本是全體人民占有的公共财産，是為全體人民謀利的物質手段。資本的運行過程受公有資本管理機關的監督管理，生産的剩餘歸社會占有。資本與勞動、資本與社會的關系是統一的而不是對立的，不是物支配人而是人支配物，這是一種自主平等的生産關系。非公有資本雖然屬于私人所有，存在雇傭關系和對剩餘價值的私人占有，但從社會屬性來看，與資本主義社會的私有資本不可等量齊觀。一是我國非公有資本是在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指引下發展起來的，國家能夠調控和引導其發展方向，有利于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有利于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二是我國非公有資本是在公有制為主體的基本制度框架中産生發展起來的，與公有制經濟優勢互補、共同發展。三是我國非公有資本在追求利潤的同時，服務于國家發展需要，并按照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要求完善企業治理結構，誠信守法經營，履行社會責任，構建和諧勞動關系，其行為規範會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越來越契合。概言之，我國非公有制資本是社會主義國家為了更好解放和發展生産力、實現社會主義生産目的而創建的一種特殊的制度載體，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體系的内生因素，是經濟持續健康發展的重要力量。

第二，資本的地位不同。資本是資本主義社會占統治地位的生産方式，是資本主義生産方式占統治地位的範疇，是資本主義社會支配一切的經濟權力，是資産階級社會的基礎。而資本在社會主義社會則不再是占統治地位的生産方式，不再是支配一切的經濟權力，不再是淩駕于社會之上盲目的異己力量，資本的統治地位被勞動者的主體地位代替了。資本主義條件下，一切生産要素都作為資本的要素而存在，隸屬于資本、受資本支配、服務于資本增殖過程。“整個生産過程和它的每一個要素，以及流通的每一個要素——從物質方面來看——隻是資本的生産資料”。社會主義條件下，聯合起來的勞動者作為生産資料的共同主人、作為生産過程的主體，将資本置于自己的支配之下，服務于他們的共同利益。資本主義以資本為中心，社會主義以人民為中心；資本主義奉行資本至上原則，社會主義奉行人民至上原則。

第三，資本的生産目的不同。資本主義生産的目的是最大限度追求剩餘價值，社會主義生産的目的是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和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在馬克思的設想中，社會主義生産目的是通過有計劃地組織生産和消費來實現的。而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社會主義生産目的需要通過資本的增殖、通過市場配置資源來實現。因此，從微觀角度看，無論是公有資本還是非公有資本仍然追求剩餘價值和利潤最大化，接受價值規律的自發調節。但從宏觀角度看，資本追求剩餘價值和利潤最大化的微觀活動，通過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決定的行為規範、黨和國家的政策引導、國有資本監督管理、國家宏觀調控以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引領等途徑，被有機地納入了實現社會主義生産目的、實現以人民為中心發展的運行軌道。

第四，資本的形式不同。資本主義條件下，資本主義私有制處于主體地位，私人壟斷資本在其中居于支配地位，特别是金融壟斷資本是占統治地位的資本形式。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公有資本居于主體地位。其中，國有資本屬于全民所有，由國有資本管理機構代表國家行使所有權職能或出資人責任，企業作為獨立的法人自主經營決策。國有資本集中于關系國家安全、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關系國計民生的公共服務、應急能力、公益性領域，前瞻性戰略性新興産業。集體資本是公有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歸勞動群衆集體所有，在部分勞動群衆内部實現了生産資料集體占有、合作經營、按勞分配、民主管理和收益共享，集中于農村經濟。民營資本具有非公有資本一般屬性的同時，作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穩定增長、促進創新、增加就業、改善民生等方面發揮重要作用。國有資本、集體資本、非公有資本等交叉持股、相互融合的混合所有制經濟，是基本經濟制度的重要實現形式，有利于各種所有制資本取長補短、相互促進、協同發展。

第五，資本的運動規律不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的運動規律是社會主義經濟規律與資本運動的一般規律相結合而生成的。這兩個方面的結合，産生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特有的諸多規律。其中，最重要的是通過資本運動和價值增殖實現社會主義生産目的的規律，這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新的實現形式。其他規律還包括：生産中不僅追求微觀效率，而且追求宏觀效率；運行中不僅要接受價值規律的自發調節，而且接受國家宏觀調控的計劃調節；競争中不僅服從經濟全球化的邏輯，而且服從國家發展的邏輯；等等。馬克思曾這樣說明兩種社會制度下經濟規律的區别：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全部生産的聯系是作為盲目的規律強加于生産當事人”，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作為由他們的集體的理性所把握、從而受這種理性支配的規律來使生産過程服從于他們的共同的控制”。現階段，集體理性以及這種理性的支配作用還要受到各種主觀和客觀因素的限制，所能達到的程度和水平還比較有限，但就根本性質來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的運動規律已經具有“去拜物教化”的特征，開始從一種盲目的規律轉變為受集體理性引導的規律，這是我們必須而且能夠規範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的客觀依據。

五、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的作用

資本是一個曆史範疇，對其作用的認識不能籠統而論。這裡存在兩種不同的視角。一是認識資本主義社會資本作用的視角，即把資本作為一種占統治地位的生産方式、一種特殊的社會制度，從大曆史觀的視角或資本主義産生、發展和必然滅亡的視角認識資本的作用。二是認識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作用的視角，即把資本作為市場經濟的基本要素，從促進生産力發展的視角或社會再生産和資源配置的視角認識資本的作用。這兩種視角反映了不同社會制度和曆史階段下資本作用的不同特點，也反映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對資本作用認識的發展過程，既相互聯系，又相互區别，需從總體上加以把握。

（一）資本主義社會資本的作用

在《反杜林論》中，恩格斯簡明而清晰地勾勒出這一視角的基本邏輯，“它從批判封建的生産形式和交換形式的殘餘開始，證明它們必然要被資本主義形式所代替，然後把資本主義生産方式和相應的交換形式的規律從肯定方面，即從促進一般的社會目的的方面來加以闡述，最後對資本主義的生産方式進行社會主義的批判，就是說，從否定方面來表述它的規律，證明這種生産方式由于它本身的發展，正在接近它使自己不可能再存在下去的境地。”

對資本的肯定方面，馬克思提出了“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的著名論斷。他寫道：“隻有資本才創造出資産階級社會，并創造出社會成員對自然界和社會聯系本身的普遍占有。由此産生了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它創造了這樣一個社會階段，與這個社會階段相比，一切以前的社會階段都隻表現為人類的地方性發展和對自然的崇拜。隻有在資本主義制度下自然界才真正是人的對象，真正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認為是自為的力量；而對自然界的獨立規律的理論認識本身不過表現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不管是作為消費品，還是作為生産資料）服從于人的需要。”他還提出了資本作用的“三個有利于”，即“資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這種剩餘勞動的方式和條件，同以前的奴隸制、農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産力的發展，有利于社會關系的發展，有利于更高級的新形态的各種要素的創造。”“作為價值增殖的狂熱追求者，他肆無忌憚地迫使人類去為生産而生産，從而去發展社會生産力，去創造生産的物質條件；而隻有這樣的條件，才能為一個更高級的、以每一個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形式建立現實基礎。”概括起來，所謂的“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一是強調資本創造了資本主義現代文明，推動了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曆史轉型；二是強調資本推動了社會生産力的巨大發展，為未來共産主義社會創造了有利的物質條件。資本的文明作用就是資産階級的曆史作用，“資産階級在曆史上曾經起過非常革命的作用”，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對資本的否定方面，馬克思通過對資本主義生産方式矛盾運動過程的科學分析，深刻揭示并證明了資本主義生産方式的内在矛盾和曆史局限。第一，資本主義生産方式是一種對抗性的生産方式，在這種生産方式下，文明的一切進步，社會生産力的一切增長，都不會使工人緻富，而隻會使資本緻富；都不會增大勞動者的力量，而隻會增大資本家的力量。第二，資本的對抗性随着資本積累不斷增長，資本主義生産方式的内在矛盾日益加劇，表現為無産階級和資産階級的階級對立、相對人口過剩、貧富兩極分化、生産過剩的經濟危機、經濟發展的盲目性、生産的集中和壟斷、國際關系的不平等，等等。第三，資本的内在矛盾在資本主義生産方式内無法得到根本解決，資本主義生産的真正限制是資本自身，資本主義生産總是竭力克服它所固有的這些限制，但它用來克服這些限制的手段，隻是使這些限制以更大的規模重新出現。第四，資本主義發展的最終的結果必然是，“資本的壟斷成了與這種壟斷一起并在這種壟斷之下繁盛起來的生産方式的桎梏”。生産社會化的發展，最終要達到同它們的資本主義外殼不能相容的地步。而社會一旦占有生産資料，就會使生産資料擺脫迄今具有的資本屬性，使它們的社會性質得以充分實現。

（二）社會主義社會資本的作用

“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是對資本主義生産方式曆史作用的分析概括，不能簡單照搬以說明社會主義社會資本的作用。在馬克思資本理論中，社會主義社會不存在資本，當然也就不存在什麼“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然而，從現實情況來看，我國并不是按照馬克思恩格斯的設想，在發達資本主義的基礎上、在“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充分發揮的基礎上進入社會主義社會的，而是在落後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基礎上、在“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還未充分發揮的條件下進入社會主義的。我國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面臨着工業化、現代化、市場化、開放化等方面的曆史轉型任務。為完成這個曆史轉型任務，需要大力發展市場經濟，也需要充分發揮各類資本的作用。從大曆史觀的視角看，馬克思“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的觀點，特别是資本在促進自然經濟向市場經濟、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中的作用以及推動生産力巨大發展方面的觀點，仍然具有重要的時代價值。正如馬克思所說，隻有在資本這種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當然，由于時代和制度的不同，“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的内涵和意義與馬克思當年的論述已大不相同。

如果說，資本主義生産方式是一種舊的對抗性生産方式，分析這種生産方式重點在于否定的方面，揭示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和共産主義過渡的必然趨勢，以彰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作為“批判的武器”的強大威力。那麼，社會主義生産方式是一種新的自主性生産方式，分析這種生産方式重點在于肯定的方面，揭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推動生産力的發展、促進社會再生産和有效配置資源的客觀規律，以充分彰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作為“建設的指南”的科學力量。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資本“是市場配置資源的工具，是發展經濟的方式和手段，社會主義國家也可以利用各類資本推動經濟社會發展”，“注重激發包括非公有資本在内的各類資本活力，發揮其促進科技進步、繁榮市場經濟、便利人民生活、參與國際競争的積極作用，使之始終服從和服務于人民和國家利益，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實現中華民族偉大複興貢獻力量。”借鑒《資本論》的相關論述，可從以下四個方面作具體分析。

首先，資本以貨币資本的形态登上舞台，“表現為發動整個過程的第一推動力”，是推動經濟活動的持續動力。貨币資本的進一步發展，産生了借貸資本、銀行資本、股份資本等金融資本形式，金融資本在加速生産集中、加快商品流通、推動生産發展、優化資源配置中發揮着重要的作用，成為國民經濟的血脈、現代經濟的核心。但是，無論貨币資本多麼重要，都不能脫離現實資本而獨立發展，價值增殖是在生産過程中創造的，在流通過程中實現的，脫離了現實資本的運動過程，貨币資本就會虛拟化為純粹的泡沫，貨币資本的膨脹就會導緻金融危機的爆發。

其次，貨币資本通過購買生産資料、勞動力等生産要素轉化為生産資本，将各類生産要素結合形成現實的生産力，既發揮生産資料和勞動力等生産要素的作用，又發揮帶動各類生産要素集聚配置的重要紐帶作用。這裡需要注意兩點。第一，生産資料、勞動力等生産要素本身并不是資本，而是生産過程的一般物質要素，發揮的是其特殊使用價值的作用。隻有當這些生産要素隸屬于資本、用來生産剩餘價值時，它們的作用才表現為資本的作用。第二，在生産過程中，資本并不是與生産資料、勞動力、土地以及技術等并列的一種單獨的生産要素，而是所有生産要素的價值總和，這些生産要素都是由資本購買的，或表現為不變資本，或表現為可變資本，都是資本的要素和構成部分。

再次，生産過程生産出來的包含價值增殖的商品，表現為商品資本，其作用是通過流通過程将商品轉化為貨币，實現從商品到貨币的“驚險的跳躍”，最終完成價值的增殖。商品資本的進一步發展，産生了商業資本，在加速商品流通、擴大市場範圍、推動分工發展、提高生産效率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最後，從總體上看，資本的作用是在各種資本形式的不斷運動中、在生産和流通的統一中發揮出來的，是在内在動力和外在壓力的相互推動中發揮出來的。資本的内在動力是其無止境追求剩餘價值的本質，外在壓力是其本質的外在表現即競争。為了在市場競争中獲得更多的價值增殖，在微觀經濟運動中，資本不斷改進技術、推進創新、加速周轉、提高效率，以推動生産力的發展。在宏觀經濟運行中，不同部門的資本為了獲得更高利潤，圍繞争奪有利投資場所展開競争，引起資本在不同部門的流動，調節社會總勞動在社會各生産部門之間的合理分配，推動資源在全社會範圍的有效配置。

作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有效實現形式、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有效價值載體，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資本将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客觀要求有機地内化于資本的運動過程，把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與市場經濟的長處有機結合起來，使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資本具有了不同于資本主義條件下資本的新優勢。具體來說，公有資本聚焦于戰略安全、産業引領、國計民生、公共服務等功能，在保障人民共同利益、實現國家發展戰略等方面有突出作用，集中體現了社會主義經濟的計劃性、平等性和共享性等特點。非公有資本聚焦于支撐增長、促進創新、擴大就業、增加稅收等功能，在增強市場活力、促進創新創造等方面有突出作用，集中體現了市場經濟的自由性、競争性、靈活性等特點。在黨的全面領導和社會主義國家的宏觀經濟治理下，在以人民為中心發展的目的引導下，公有資本與非公有資本相互結合、優勢互補，共同有利于實現共同富裕，有利于體現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有利于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結合，有利于實現效率和公平的統一，有利于統籌發展和安全，同時還有利于發揮新型舉國體制的優勢，以及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

資本的作用具有兩面性，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資本也不例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資本既可以發揮積極作用，促進生産力發展，增進人民福祉；也可能産生消極作用，阻礙生産力發展，損害人民利益。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必須認識到，資本具有逐利本性，如不加以規範和約束，就會給經濟社會發展帶來不可估量的危害。”社會主義制度相比資本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就在于，可以在黨的領導和社會主義國家的調控下，自覺規範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有效發揮資本的積極作用，同時有效控制資本的消極作用，使之始終服從和服務于人民和國家利益。

六、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規範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

規範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是新時代做好經濟工作的一項重大戰略任務。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規範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是黨領導經濟工作的重要内容。”近年來，我國強化反壟斷，有效防範風險，維護市場公平競争，着力防範和化解金融風險，克服經濟脫實向虛的傾向，重點化解不良資産風險、泡沫風險。經過各方面共同努力，我國各類資本良性發展、共同發展的良好局面逐步形成。

（一）構建資本健康發展的良好制度環境

一方面，完善資本運行體制機制，為各類資本發展提供更大市場空間，提高資本運行效率，包括完善我國資本市場基礎制度，健全産權保護制度，促進投資便利化等。同時，全面提升資本治理效能，加強反壟斷和反不正當競争監管執法，提高資本監管能力和監管體系現代化水平，健全資本發展的法律制度，完善資本行為制度規則等。另一方面，完善資本發展制度基礎，堅持和落實“兩個毫不動搖”，堅定不移做強做優做大國有資本和國有企業，做大做優做強民營資本和民營經濟。深化國資國企改革，提高國資國企的創新力和核心競争力，推進國有資本布局優化和結構調整，使其更好保障人民共同利益、更好服務國家發展戰略。堅持緻力于為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營造良好環境和提供更多機會的方針政策，紮紮實實落實促進民營經濟發展的政策措施，按照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要求完善企業治理結構，促進民營經濟健康發展、高質量發展。

（二）促進資本有序發展

資本有序發展和無序發展的界限在于：第一，是否體現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要求，這決定了資本發展的政治方向；第二，是否有利于人民利益，這決定了資本發展的根本目的；第三，是否依法依規，這決定了資本發展的行為規範。所謂有序發展，就是體現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要求、有利于人民利益、依法規範的發展；所謂無序發展，就是與之相反。就我國發展實際來說，以下三個方面的問題尤為值得關注。一是平台壟斷。随着數字經濟的興起，互聯網平台開始在社會經濟生活中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在這一過程中，一部分平台資本憑借其巨大的信息、科技、規模和網絡優勢，在各自的市場領域中獲得支配地位，有可能通過數據壟斷、價格濫用、排他性交易等壟斷行為，損害生産者、消費者和勞動者的合法權益，擾亂公平競争市場秩序。二是金融亂象，表現為非法集資、違規加杠杆、違法違規套利、影子銀行盛行、市場内幕交易等。這些問題的要害都是金融資本脫離實體經濟而自我膨脹，用以錢生錢的方式違法違規牟取暴利。金融是現代經濟的核心，具有極強的流動性、虛拟性、投機性。如果不能有效監管、正确引導，就會背離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軌道和服務實體經濟的根本宗旨。三是權力與資本勾連。為了獲取最大限度的價值增殖，資本不僅會在經濟領域無序擴張，而且會向政治領域滲透，産生權錢交易的腐敗現象。

（三）保證資本發展的社會主義方向

保證資本發展的正确方向，就是保證資本發展的社會主義方向。為了深刻理解和把握這一問題，不妨重溫一下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制度下資本不斷擴張和資本統治不斷增強的必然趨勢的分析。馬克思指出：“（1）資本的必然趨勢是在一切地點使生産方式從屬于自己，使它們受資本的統治……（2）在國外市場方面，資本通過國際競争來強行傳播自己的生産方式。”“創造世界市場的趨勢已經直接包含在資本的概念本身中。”列甯進一步提出自由競争被壟斷所取代，金融資本獲得了統治地位，“金融資本特别機動靈活，在國内和國際上都特别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它特别沒有個性而且脫離直接生産，特别容易集中而且已經特别高度地集中，因此整個世界的命運簡直就掌握在幾百個億萬富翁和百萬富翁的手中。”當今世界，金融資本與數字資本之間相互滲透、緊密結合，驅動着資本集中與壟斷向着更高階段演變，進一步增強了資本的統治地位，加劇了勞動和資本的對立以及貧富兩極分化，資本主義的壟斷性、寄生性、掠奪性更加強烈，資本主義的矛盾和弊端不斷加劇。

中國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偉大創舉，為有效防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弊端，促進市場經濟的更好發展開辟了廣闊道路，也用雄辯的事實有力證明：資本是市場經濟的基本要素，資本主義可以用，社會主義也可以用，關鍵要看體現什麼樣的生産關系，掌握在誰的手中，為誰的利益服務。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規範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就是要繼續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堅持黨對經濟工作的全面領導，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堅持新發展理念，堅持推動高質量發展，統籌好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關系，從而把社會主義基本制度與市場經濟更好結合起來、把兩方面優勢更好發揮出來，持續解放和發展生産力，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和全體人民共同富裕，讓“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煥發出更加強大、有益于人民的力量。

〔本文注釋内容略〕

作者張宇，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北京100872）。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2025年第8期P22—P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