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虛無主義的碎片化症候批判

發布時間:2023-02-06 發布者: 浏覽次數:

曆史虛無主義的碎片化症候批判

李進榮

  目前學術界深入批判曆史虛無主義時已關注到其存在“碎片化”現象,衆多學者為批駁這種現象貢獻了自己的智慧,指出曆史虛無主義“細小瑣碎”的虛無視角、“裁剪粘貼”的叙事手法、“碎片化”的傳播形式和“支離破碎”的價值認知等問題,這些都指向曆史虛無主義的共同表征——“碎片化”,即對整體性曆史思維認知方式進行碎片化肢解,将客觀曆史認知和價值評判停滞在支離破碎的旋渦中。曆史虛無主義者慣用這種思維認知方式和實踐操作手段,誘導普通大衆虛無曆史。因此,對于寄生在健康、正确曆史觀機體中危害極大的碎片化症候,我們不能僅限于從表象上對其進行否定性描述,而是必須要堅持和運用唯物史觀,在曆史事實、曆史規律、曆史叙事和曆史行動四個方面對其進行深入分析與揭露,徹底清除曆史虛無主義的碎片化症候存在的思想空間,夯實維護新時代社會主義意識形态安全的理論基礎。

一、曲解曆史事實的确定性使人們産生認知困惑

  曆史虛無主義的碎片化症候曲解了曆史事實的确定性。人們獲得曆史事實确定性認知主要是通過經典曆史文本記載傳承和相關史料的考證梳理。對曆史文本及其史料的研究是尊重和把握客觀曆史事實最基礎的前提,進而我們才能獲得确定性曆史事實所呈現的客觀曆史。近代西方蘭克史學(客觀主義史學)一直提倡曆史研究要重視辨析史料,倡導“如實直書”。然而,其追求曆史事實确定性卻是建立在“上帝之手”的确證基礎之上,自尼采發出“上帝死了”的警醒後,緊随着“上帝萬能”和“理性至上”的信念支撐瓦解,有關曆史事實的客觀性和确定性受到更多質疑。最終,曆史事實追求的确定性與曆史意義闡釋的可能性之間的内在張力趨向失衡,曆史闡釋的思想意義空間被無限放大,呈現出輕史實、重闡釋的趨勢。柯林伍德“一切曆史都是思想史”和貝克爾“人人都是他自己的曆史學家”等個别論斷被人們奉為圭臬,對曆史事實的相對性認知出現解釋泛濫的趨勢。

  特别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之後,後現代主義思潮在西方興起導緻人們對曆史事實的相對性解釋泛濫。後現代主義史學者海登·懷特認為,“曆史學家的論證是對他認為是真實故事的東西的闡釋,而他的叙述則是對他認為是實際故事的再現”,将曆史本身看作基于“他認為”語言修辭基礎上任意的曆史故事闡釋,試圖消解曆史與曆史文本之間的真實邊界,抛棄通過曆史文本和史料尋找曆史事實确定性認知的方法。曆史虛無主義者以“學術”為外衣随意對曆史文本再闡釋、史料細節再考據,對獲得曆史事實确定性認知的兩個重要途徑進行“真相還原”,對西方學術思潮不加認真思考,不予比較鑒别,簡單拿來以分析和衡量中國近現代曆史,形而上學地變換兩種極端的曆史思維方式:不承認曆史文本的客觀曆史基礎,或者将史料實證等同于曆史事實與曆史客觀真相,将人們對曆史事實确定性認知排除在外。由此,曆史相對主義解釋“困惑”導向泛濫,為曆史虛無主義者曲解曆史事實提供所謂“合理理論依據”,其具體表現如下。

  一方面,将曆史與文本的關系極端對立,随意闡釋曆史文本,否定曆史客觀事實。曆史虛無主義者常以曆史記述具有曆史學家“主觀因素”以及受到客觀時間流逝或其他外在因素影響為由,主張史學家對曆史文本及其曆史史料闡釋是主觀的,曆史不具有客觀的固定标準,主張“不存在事實,隻存在解釋”。曆史虛無主義者離開曆史文本記載的上下文語境、事件發生的具體情景和思想行為的特定民族文化氛圍,随意截取隻言片語的曆史文本及其曆史事實,陷入“千人千面,面面不同;萬人萬解,随意解讀”的相對主義曆史怪圈。借此,曆史虛無主義者随意“解構”與“建構”曆史人物,放棄重大曆史事件的曆史分析法和階級分析法,既不承認客觀事實,更不承認客觀價值标準,熱衷于以各種邊緣視角和獵奇心理來“重新評價曆史”。然而,“曆史是‘正本’,是原型、原本、根本,而文本則隻是‘副本’,是對曆史的闡發和反映”。曆史學家記載着曆史事實和闡釋曆史的文本是我們通向認識和把握曆史真相的必不可少的中介與載體。曆史文本是反映曆史的重要“副本”,能否反映曆史“原本”需要專業曆史研究者對重要的曆史文本進行解讀。這是主觀見之于客觀的一種嚴謹治學事業。因此,曆史事實認知是客觀性與主觀性的統一,具有客觀确定性的認識和評價标準,相對性中并不排除在一定條件下存在曆史的确定性。在這個意義上,人們對待曆史事實絕非“千人千面、面面不同”,真相就是真相,這是不容置疑的客觀事實。曆史的思想闡釋不能背離人類社會曆史發展的物質生産實踐活動這一現實基礎,不能成為遊走在各種語言辭藻中的遊戲,不能以亂說或戲說來解構曆史文本。

  另一方面,将曆史與史料的關系機械等同,随意抽離出片段史料,歪曲曆史客觀事實。曆史實證主義注重将史料作為曆史闡釋和研究的基礎,擺脫思辨曆史哲學試圖依靠純思維活動來建構曆史的傾向,就此而言其具有進步性。但是,曆史虛無主義者借曆史實證主義的“學術”之名,隻關注、截取和描述那些符合自己政治圖謀的曆史“碎片”和個别“細節”,把個案當成普遍、将細節視為全部、用部分代替整體。他們将所謂最新獲取的零碎史料奉為圭臬,不是把“曆史碎片”看作曆史研究的基礎之一,而是非曆史地、非具體地比較、分析、闡釋其思想意義,沒有把“曆史碎片”放在物質生産實踐活動的具體曆史背景中,置身于特定社會關系結構中,不能發現“曆史碎片”是整體中的部分、全貌背後的細節。由此,曆史虛無主義者借研究“曆史碎片”的“學術”之名,将不經全面考證的史料機械等同于曆史事實,對部分史料随意主觀闡釋,歪曲甚至捏造史料來虛無特定曆史事實。正如列甯強調的:“如果不是從整體上、不是從聯系中去掌握事實,如果事實是零碎的和随意挑出來的,那麼它們就隻能是一種兒戲,或者連兒戲都不如。”同時,曆史虛無主義者誇大了曆史實證科學的理論适用邊界,試圖隔絕人化自然、社會化的人以及人的思維之間的内在有機關系。在此基礎上,他們脫離特定社會曆史關系結構中“現實的個人”,從浩如煙海的史料中随意篩選“原子式個人”的部分史料,通過重新評價曆史來“博取眼球”。其内在理論缺陷是:忽視了社會曆史本身的複雜性和曆史分析的科學性與階級性相統一,忘記了人們所選取關鍵性曆史史料背後有特定的曆史觀和價值觀作為前置性思維指引。如果曆史研究失去特定的曆史觀和價值觀指引,僅駐足在史料堆中陷入絕對實證考據,不對局部的曆史史料進行聯系、辯證和發展的理解,不将史料分析綜合為規律性認識,那麼這樣的曆史研究所獲得的所謂“曆史真知”隻能限定在狹小的曆史角落,或盲人摸象、或一葉障目。如此這般,曆史研究可能陷入對曆史細節無休止的、無結果的、盲目的考據和思辨,隻會為曆史相對主義與曆史虛無主義相交彙提供便利。最終使人們将追求零散、瑣碎的個人曆史經曆、記憶甚至想象視為理解曆史的旨趣,抛棄對曆史事實的求證,不再探尋重大曆史事件背後的規律,走向以相對主義來解讀曆史事實,衍生出諸多孤立且成堆的“曆史碎片”。這種曆史研究旨趣将為曆史虛無主義歪曲、否定和虛無曆史打開方便之門,與中國古代史學家所追求“故疑則傳疑,蓋其慎也”的基本治學傳統相矛盾,更不可能是真正的學術研究。

二、消解曆史規律的必然性使人們産生信念動搖

  曆史虛無主義的碎片化症候消解了曆史規律的必然性。曆史規律是一種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内在關系,是事物之間存在的必然性聯系。而具有濃厚西方意識形态色彩和政治意圖的英國哲學家卡爾·波普爾認為:“曆史的預言是一種江湖騙術。我不相信曆史規律,特别不相信進步的規律這類東西。”他依據自然科學的實證方法直接否定了曆史規律的客觀存在,否定了人們根據曆史規律科學預測未來發展方向,質疑人們對曆史規律認識、把握和言說的可能性。曆史虛無主義者将曆史演變的“邏輯線索”、曆史記憶的“時代主題”和曆史分析的“主要矛盾”等問題“釜底抽薪”,使得原本已經克服曆史虛無主義的曆史事實,在經過對曆史事實按照内在聯系所構成的“曆史規律”虛無化後,再一次使人們對曆史事實的認知退回到混沌不定、矛盾叢生的曆史碎片之中。具體到碎片化症候則體現為曆史虛無主義者無限度放大偶然因素的曆史作用:一是兜售曆史本身不具有重複性、曆史無法被預測等錯誤觀點而否認曆史規律的存在;或者,雖承認曆史規律存在,但将人的實踐活動中對曆史規律的把握僵硬地理解為一種線性前進的“決定論”,認為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的曆史活動隻不過是規律自我演繹的“注腳”。二是将曆史進程中的挫折、失誤不加分析地歸結為人們相信上述曆史規律的一種“宿命論”曆史悲劇,消解人們對曆史進步的信念。三是視曆史為一種無主體的偶然産物,突出個性化生活經驗視角,把個别曆史現象的獨特性與一般曆史規律的必然性割裂對立起來,以曆史偶然性來消解曆史必然性。其具體表現如下。

  一方面,以曆史事件本身不具有重複性而否定曆史規律的必然性。曆史事件是偶然和必然的結合體。曆史事件在表象上各具特色,自身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具體發展過程都不可重複。但是,曆史學家在充分了解不同曆史事件發生的豐富表象和産生的多重因素的基礎上,進行科學的歸納總結,并進一步探尋和追問表象背後的本質。曆史規律恰恰是包含在特殊個别表象中的曆史普遍性認知。因此,探尋曆史規律需要我們對曆史表象進行細心的剖析,既不能将“相近”“相似”的曆史細節來簡單類比而陷入“曆史循環論”,也不能以“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來考據曆史個例而停留在非總體性的曆史認知層面。由此,我們不應該“沾沾自喜于一得之功和一孔之見”,攻其一點,不及其餘,使得對曆史認知喪失完整性、曆史評價厚此薄彼。具體曆史事件發生的原因是多樣的、複雜的,雖然經濟因素是決定性的,但并不是唯一的,政治制度、社會文化心理、自然地理環境以及人民群衆的實踐活動等都發揮作用,甚至在特定情況下,局部非經濟因素會決定個别曆史事件本身。然而,當我們把這些曆史因素從微觀擴展到宏觀、将局部整合為整體、從較短時空維度拉長到宏大曆史跨度,就會發現客觀曆史都發生在特定的經濟基礎形成的各種社會形态中。“隻有把社會關系歸結于生産關系,把生産關系歸結于生産力的水平,才能有可靠的根據把社會形态的發展看做自然曆史過程。”這樣具有普遍性的規律認知,就以不同形式反複出現在特定區域的民族曆史發展進程中,形成各具特色的社會形态,使得我們認識到社會曆史生活表象下的曆史規律。“物質生活的生産方式制約着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總而言之,唯物史觀排除了曆史人物主觀意志支配曆史的學說,駁斥了“曆史編撰家”颠倒社會存在與社會意識關系的言論,清除了在曆史觀上人為制造曆史偶然性帶來的不确定性困惑,闡明了在社會形态變遷中經濟基礎的決定性作用。與此同時,唯物史觀充分肯定各種政治、法律、文化等上層建築以及人的曆史活動等多種因素的相互作用,既指明了社會曆史規律重複性出現對人們曆史實踐活動的制約性,又肯定了社會曆史規律并非先于或外在于人的曆史實踐活動而存在,從而避免使我們陷入曆史不可知的曆史神秘主義或者曆史虛無主義的泥潭。

  另一方面,以自然規律的标準來否定曆史規律必然性的可把握。曆史虛無主義者無視不同于自然規律自發地起作用,社會曆史規律具有其特殊性。“現實的人”在滿足物質生活需要的生産實踐活動中,有目的、有計劃地建構起以特定社會生産關系為内核的社會結構,并創造出屬于自己的物質生活、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從而實現人自身的發展,并且在思維、語言中能夠認識和把握自身曆史的過往。不同于一切唯心主義或舊唯物主義者所宣稱的曆史規律隻不過是唯意志論或經濟決定論的一種表現形式,“曆史必然性的思想也絲毫不損害個人在曆史上的作用:全部曆史正是由那些無疑是活動家的個人的行動構成的”。同時,唯物史觀認為曆史活動中人的行動受到客觀物質條件的必然性制約,這不僅體現在自然生物意義上個人的行動受自然條件制約,更體現在社會曆史意義上,作為曆史活動的“劇中人”受特定社會曆史條件的制約,其主觀“動機”和“目的”既包括以往曆史所繼承下來的客觀物質前提,又包含民族曆史和文化傳統影響。與此同時,伴随着曆史主體更深入的實踐活動不斷改造自身社會曆史環境,就愈加凸顯曆史主體作為“曆史劇作者”的另一重身份,在把握客觀曆史規律中發揮曆史主體的首創精神,創造曆史偉業。

  曆史事件似乎是以偶然性的外觀出現在人們面前。抽象的、一般的曆史規律性認知都寓于具體的、個别的多樣性社會活動之中。由此而言,人們在對大量曆史資料進行分析、概括和綜合之後,不斷回到現實世界的實踐活動中接受檢驗,從而更加清晰地認知和把握曆史規律。碎片化的路徑則相反,曆史虛無主義者以微觀的個體視角看待非普遍、非代表的曆史表象,強調個體的曆史主體性,放棄總體的、聯系的、辯證的思維框架,使人們脫離曆史的現實基礎,否認曆史規律的存在。他們在對待現實問題時,隻在無根的曆史浮萍中随意抽取個體存在意義,抽象探讨人性的複雜多變。另外,曆史虛無主義者還将曆史視為一堆偶然因素的集合體,拒斥階級分析法。最終,這種曆史觀隻能在人們面前呈現出一團混亂的人性變遷史,無法揭示個别曆史行為背後深層次的曆史規律。

  曆史規律是在社會曆史實踐中得以生成的。我們要辯證、唯物和實踐地理解和把握曆史規律的客觀性與主體性的統一。如若忽視曆史規律發生的條件,為脫離規律客觀性的“自由行動”而詭辯,我們就會陷入唯心史觀。曆史虛無主義者恰恰否定曆史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制約性,把曆史中個别生活體驗和豐富社會表象呈現出的曆史偶然性和獨特性看作人主觀能動性的體現,拒斥從大尺度生活空間和寬廣曆史演變跨度來總結、歸納社會曆史發展規律。他們采取抽象的人性論,在曆史事件和人物分析上“泛道德化評判曆史”,将曆史變遷過程中的曲折和失誤簡單歸結于個别曆史人物單純的主觀“動機”,随意評判曆史人物的曆史地位。

三、瓦解曆史叙事的整體性使人們産生言說輕薄

  曆史虛無主義的碎片化症候瓦解了曆史叙事的整體性。曆史叙事意味着一種解讀、一種基于立場的觀察和言說。西方後現代主義代表人物利奧塔、德裡達等對現代性進行解構,貶低“宏大叙事”“元叙事”,極力推崇“小叙事”。碎片化叙事是一種解構曆史整體性表述和言說的叙事手法,使人們對事物的認知和判斷從曆史碎片到曆史碎片,孤立地看待曆史事實,片面地得出曆史評價。碎片化叙事的哲學基礎是曆史唯心主義和舊唯物主義。曆史唯心主義颠倒思維和存在的關系,視曆史中的個人是“離群索居”的個體,而個人由于自身的局限性,對曆史的認知必然是一個個局部的曆史片段。由此,曆史唯心主義認為,個體曆史認知不具有形成完整的曆史書寫與言說的可能性,隻有脫離現實曆史過程,以純粹抽象理性思維才能把握曆史。舊唯物主義雖以客觀事實為邏輯起點,卻将個體自我曆史體驗直接等同于客觀曆史記憶本身,這樣,曆史在自我視野中便是以直觀感性的形式反映出來,崇尚非普遍性感知的可靠性。其實質是“直觀的唯物主義,即不是把感性理解為實踐活動的唯物主義,至多也隻能達到對單個人和市民社會的直觀”。在思維方式上,前者是沉浸在唯心主義主觀思想世界中的“抽象思辨”,後者是建立在舊唯物主義客觀物質世界上的“感性直觀”。總而言之,在曆史叙事上,曆史虛無主義者拒斥在實踐中主客觀相統一的整體性曆史思維,采取碎片化叙事手法來虛無曆史,其具體表現如下。

  一方面,将微觀叙事放在宏大叙事的對立面并誇大使用,破壞曆史叙事的完整性。曆史虛無主義者熱衷于采取微觀叙事排斥任何宏大叙事,割裂曆史的整體性,即一種解構整體性曆史記載和言說的叙事手法,混合着生活叙事、啟蒙叙事、假定叙事等非同一曆史過程和邏輯關聯的叙事類型。曆史虛無主義者把曆史碎片、個體意識以及微觀視角置于曆史叙事的第一位,将個體直觀的生活感知看成理解一切曆史人物的出發點和落腳點。他們以具體細節描述替代對宏大曆史背景的叙述,以少數曆史人物的生存境遇來否定曆史整體的發展面貌,以超脫曆史發展脈絡的“現代文明人的标準”看待曆史人物的得失成敗。實質上,曆史虛無主義者在高揚個體叙事來凸顯曆史中人的主體性的同時,卻放棄了基于曆史事實歸納、分析和總結曆史規律的思維過程和叙事框架。他們将曆史全景式的整體認知瓦解,讓曆史的規律、目的等無處安放。最終曆史虛無主義者以個體主觀經驗和社會表象為“标尺”來看待曆史,客觀曆史事實則淪為個體叙事者随意裁剪加工的“素材”。這些曆史叙事的手法隻是利用人們對曆史的獵奇心理,去裁剪、粘貼、重組曆史片段,其目的在于“把原本已清晰完整的曆史撕裂成為碎片,然後又給以随心所欲的所謂‘解構’,借以嘩衆取寵,自鳴得意”。“西方教條主義方法論對中國曆史研究的影響主要通過‘意識形态終結論’‘實證主義’‘後現代主義’的方法體現出來,正是憑借這些方法構成的西方教條主義方法論的‘指導’,曆史虛無主義才得以面世。”進而言之,中國近現代史闡釋中出現的碎片化症候,恰恰是曆史虛無主義者假借“學術”之名,落入西方“意識形态終結論”的陷阱并“強制闡釋”曆史結下的“惡果”。當然,我們不能将曆史虛無主義的碎片化症候與正常的微觀史學研究簡單混同并且不加區分地加以批判。應該在曆史研究中堅持宏觀與微觀相結合,各學科協同共進,建構大曆史觀,尊重和提倡正常微觀史學的研究意義:“這種取向使我們在研究微觀問題時,也充分注意到宏觀的曆史事件。雖然微觀曆史津津樂道那些微不足道的細節或‘小曆史’,但其所揭示的問題有助于我們理解大曆史。”

  另一方面,将個體叙事置于集體叙事的對立面,導緻曆史叙事的随意性。如果說忽視個體的“整體主義者”或者空疏己見的“宏大曆史叙事者”對曆史規律存在盲目自信和崇拜,從而遮蔽了集體中個體的存在意義,那麼,個體叙事則是對整體曆史認知的另一種極端過激反應。個體曆史叙事者在從整齊劃一的同一性中“解放”多元豐富個性的同時,卻有意解構關于曆史辯證、全面的認知方式。他們迷戀于個人的主觀經驗或者曆史實證主義認知的可靠性,對曆史生成和建構的整體性認知進行無建設性意義的重新評價。他們主張隻破不立或者主張破即是立,将曆史整體從“神壇”打碎,并且認為支離破碎的曆史碎片才是曆史的本真,進而在個體叙事者視角中在任何意義上都無法找到曆史的主題、主線、主流并且發現曆史變化所暗含的内在線索。由此,曆史的公共性意義、共同記憶便不複存在,代表集體性的曆史将被貶低,使人們的曆史叙事喪失了嚴肅性和公共性。從宏大曆史發展而言,曆史虛無主義者極端推崇局部細節,使得各個曆史部分之間如同“自由流動的沙粒”,平等、多樣、自由但無法交彙融合成一體。這樣,不同個體隻聚焦在“生活叙事”“微觀叙事”“假定叙事”,倚重個體日常生活的經驗性思維把握現實世界。然而,“由于人們的有限生命過程決定了他們不能經曆過多的曆史事件,所以,人們不但感受不到‘曆史規律’在日常生活世界中的作用,而且經常體驗到的是偶發事件和曆史人物對‘曆史’的主宰”。由此,曆史虛無主義者放棄科學的曆史分析法,一味追求微觀生活化叙事,強調非典型的曆史主體感受和個性化記憶。“資産階級科學——自覺或不自覺地、天真地或理想化地——總是從個人的觀點來考察社會現象。而從個人的觀點裡不會産生出總體,最多能産生某一局部領域的一些方面,而且大多隻能産生一些零碎不全的東西:一些無關聯系的‘事實’或抽象的局部規律。”曆史虛無主義者采取個體曆史叙事失去了曆史整體性,拒斥任何意義上的“宏大叙事”對特定曆史時期的全貌進行本質性規律理解與把握。“用整體遮蔽個體生命是專制的,但渴望擺脫一切整體的一切約束,也隻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事實上,曆史叙事者無法擺脫不同個體間在社會交往過程中形成的内在的整體性聯系,因為曆史叙事實質上是一種集體中的個體叙事與個體之間的集體叙事。曆史規律言說者與曆史創造者是一緻的,人民群衆是曆史叙事的實踐者、揭示者和言說者的統一體。曆史規律不是個人主觀意志的産物,但涉及個體主觀感知和實踐參與,要通過具體的曆史人物呈現出來,自覺或不自覺地體現着特定階級的意志和代表着曆史中大多數人的利益。如果隻是強調個體叙事的重要性,将單個的個體視為曆史的主體,則會把曆史叙事推向個人主觀精神史,必然滑向曆史虛無主義的泥潭,即使在曆史中獲得一種自我存在意義,也終是一朵“虛幻的花朵”,禁不起任何客觀曆史的檢驗。

四、消解曆史行動的自覺性使人們産生實踐退縮

  曆史虛無主義的碎片化症候消解了曆史行動的自覺性。“曆史不過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曆史行動自覺性是指曆史主體在複雜曆史進程中不再受到自發的、支配性的“曆史的自然”和“自然的曆史”盲目驅使,在認識和把握規律的前提下有目标、有計劃地認識和改造世界。這是一種更加主動地發揮人的能動性參與客觀世界的實踐活動,一種更加自覺地汲取先輩曆史精神的曆史自覺。這要求我們既要謹記曆史教訓,不走老路,勇于變革,又要珍視曆史成就,不走邪路,接續奮鬥。具體表現在曆史主體對貫穿曆史過程中三個連貫性的曆史問題——過去曾做過什麼、當下正在做什麼、未來将要做什麼——始終具有自知、自省和自主的曆史認知和行動。中國共産黨人具有強烈的曆史意識和高度的曆史行動自覺性,在百年接續奮鬥的曆史過程中始終尊重曆史,深刻認識曆史規律,科學把握曆史趨勢,找準曆史方位,牢記曆史使命,勇于擔當,敢于鬥争,善于變被動為主動,發揚曆史主動精神,激發了億萬人民群衆的首創精神,開創了一個個曆史偉業。

  人們對曆史事實确定性認知是曆史行動自覺的根本前提,對曆史規律必然性的把握是曆史行動自覺的關鍵指引,基于此,人們的曆史行動才能實現從自發轉向自覺的實踐躍升。然而,曆史虛無主義的碎片化症候對前兩者的否定、歪曲和虛無,使得人們對曆史認知不清醒,并産生曆史叙事的随意性,對我們當下正在做什麼迷失曆史方位,對未來将要做什麼喪失曆史使命。被曆史虛無主義言論所迷惑的部分人時常玩弄别有用心的政治辭藻,迷失在西方“普世價值”話語中,陷入虛幻的利益共同體。在本民族現代化的曆史進程中,這些人對于我國革命與現代化建設之間的曆史銜接和話語創新過程喪失基本的曆史意識,用現代化範式替代革命範式,将革命話語貶低為暴力的産物,走向“告别革命”的臆想。享樂主義追求“盛行其道”、犬儒主義态度“自鳴得意”、拜金主義風氣被“奉為圭臬”。由此,曆史本身也成為被無限度消費的“商品”,淡化了現代人的曆史感。這些曆史虛無主義的思想文化氛圍滋生和殘存在文藝領域和網絡空間,其具體表現如下。

1.文藝領域的曆史虛無主義作品破壞人們共同的曆史記憶

  個别文學和影視作品完全放棄“宏大叙事”,聚焦在細微視角,肆意貶低曆史正面人物形象,急于求新、求異,從野史逸聞中尋找創作靈感,編造非理性、非常規的故事情節,嚴重破壞人們共同的曆史記憶并阻礙曆史行動的自覺性。

  其一,在曆史視角上價值選擇彌散化。所謂的“元叙事”“宏大叙事”被颠覆後,曆史題材的文藝作品沒有主線、沒有确定性,隻有偶然和肆意。部分文藝作品倚重個體化平民視角,充斥着對欲望的窺探和對人性善惡的抽象遐想。這導緻呈現在人們眼中的曆史是多元雜糅中沒有一條主線、多種思潮彙聚中沒有一種主流,似乎多元沖突、變幻不定才是常态,崇高講得“輕飄淡薄”,庸俗講得“情真意切”。實質上,這些涉曆史題材的文藝作品創作過程中偏重挖掘曆史人物和曆史事件的偶然性因素,将窺探人物心理、抽象思考人性看成文藝價值的追求,導緻人們虛無曆史和虛無文化的傾向。此類“快餐式文藝産品”盲目地迎合市場,既不重視文藝創作應遵循的藝術表現手法,又不注重生産契合大衆審美的精神産品,無法為青少年成長成才提供精神營養劑,更無力承擔應有的社會公共責任。

  其二,在叙事主題上抽象化地思考人性。部分文藝作品将“人性”作為最直接的切入點和最高的評判标準,似乎走向另一種“人道主義”。人物角色設定和故事情節安排沒有具體的時代背景,随意亂說客觀曆史事實并追求低級趣味。那麼,“抽象人性論”自然成為各種錯誤思潮借助文藝作品競相争取話語權和影響力的“萬能公式”。然而,這些觀點一旦碰到具體的、現實的曆史問題,在真相面前便出了醜。“在空想主義者那裡,‘人的本性’是他們研究的出發點。這個本性的規律,在他們那裡立即具有神秘的性質,它們被轉移到人以外和人們的實際關系之外的某個地方,轉移到某個‘超曆史的’領域。”我們不應該用抽象人性論來看待曆史、闡釋曆史,而應該用曆史事實、曆史規律去說明具體的人性問題。隻要我們把抽象人性論放置在特定的曆史文化背景中,它都将經受不起一絲考驗。被虛假的意識形态“流出許多五顔六色的鳄魚淚”所迷惑的人們,将在曆史真相和曆史實踐中被真正“啟蒙”,具體的、實際的曆史中所蘊含的真、善、美将真正顯露。

  其三,在叙事内容上革命主題扁平化。建立在空想、唯心的世界觀基礎上的曆史虛無主義者,将革命僅僅界定為暴力革命,認為是一種具有劇烈破壞性的社會變革,是“對人性的踐踏”,是一場“救亡壓倒啟蒙”的運動。因此,一段時間“告别革命”“革命血腥”的言論甚嚣塵上,但同時卻宣稱中國近代史上西方帝國主義暴力壓迫中國人民是“侵略有功”,陷入“暴力論”的雙重标準,不自覺地被西方殖民文化所俘獲。而且,曆史虛無主義貶低近現代中國社會革命實踐中淬煉出的革命精神中所蘊含的豐富、具體和現實的“人性”内涵和價值追求。事實上,“革命與人性雖有區别,本質上并不截然對立,革命總體上可以促進人性的提升與完滿,革命本身有人性、革命過程有人性、革命後更有人性”。

2.網絡空間的曆史虛無主義信息傳播誘導網民形成淺薄的曆史思維

  曆史虛無主義的碎片化内容在資本邏輯主導的網絡環境中肆意傳播,消解人們曆史行動的自覺性。

  其一,在傳播内容上,上述劣質曆史虛無主義信息借助新媒體技術充盈在網絡空間,滿足人們碎片化的即刻體驗感,形成“流量至上”的商業氛圍,進而将豐厚寶貴的民族曆史文化資源,功利地改造為短視頻平台滿足人們曆史獵奇心理的“流量密碼”。曆史虛無主義借助網絡空間以多種形式的信息符号裂變式擴散,任意兜售“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曆史是發面團”等言論,設計雷人的曆史人物形象、創設浮誇的曆史情境再現來滿足受衆感性的曆史體驗,再通過不同網絡圈層群體中對信息二次加工創作與傳播擴大自身影響力。

  其二,在傳播效果上,曆史虛無主義通過兜售由零碎曆史知識建構的碎片化語境,易誘導部分網民形成淺薄的曆史思維。使人們從個體當下的曆史體驗來把握曆史,形成淺層的、泛娛樂的曆史氛圍,撕裂人們的共識,擾亂同輩間、代際間傳承的曆史記憶和曆史使命。目前,網絡空間涉及曆史虛無主義的社會輿論事件仍偶有發生。這些輿論事件體現出:仍有少部分國人對曆史既“無知”又“無畏”,以“無畏之心”制造“無知之事”,或以“無知之名”推卸“無畏之責”,缺乏對本民族國家曆史的敬重,有意無意亵渎英雄形象,傷害民族感情。因此,如果不重視向大衆普及曆史基本知識,養成大衆良好的曆史素養和曆史行動自覺性,将導緻人們在該前進的地方躊躇不前或選擇退卻,在需要回顧曆史經驗教訓時又不屑于從曆史中汲取前進的精神動力,從而對形成強大的社會凝聚力産生消極影響。在西方意識形态和國内錯誤思潮幹擾下,網絡和現實空間随時可能出現涉及曆史話題的負面言論和現實隐患,使人們陷入娛樂化和非理性愛國主義的旋渦中,消解曆史行動的自覺性,挫傷做中國人的志氣、骨氣和底氣,帶來不可忽視的意識形态安全風險。

五、深入批判曆史虛無主義的碎片化症候

  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大曆史觀的重要論述蘊含着豐富的曆史整體性思維,是新時代對唯物史觀的最新深化和發展,為我們批判曆史虛無主義的碎片化症候提供了強大的思想武器。在新時代,要堅決抵禦曆史虛無主義侵蝕我們黨的執政根基,我們要做到以下方面。

  第一,堅決摒棄黨史學習碎片化,不能僅滿足于零碎曆史認知,要保持系統性、長期性的學習。

  第二,始終堅持曆史研究的整體性,樹立大曆史觀。我們要在寬闊的曆史領域占有豐富史料來辨析史實,站在高遠的曆史時空以客觀、全面、辯證的眼光評價中國近現代曆史發展中的重大事件和人物,形成一批科學和全面把握曆史發展主流、主題和主要矛盾,能反映社會曆史發展趨勢、增強人民群衆曆史自信的研究成果。

  第三,提升全媒體時代曆史虛無主義網絡傳播治理能力。新聞媒體工作者要承擔各類信息“把關人”的職責,及時糾正涉及黨史宣傳中傳播内容碎片化、傳播價值彌散化和傳播主體多元化帶來的風險。

  第四,完善社會各界共同抵禦曆史虛無主義的系統性治理體系建設。針對目前在現實與網絡空間中曆史虛無主義言論呈現出點狀式、軟性潛隐化、零星散發的态勢,我們要加強輿情研判,動态及時處理相關信息,形成多元協同的治理體系,發揮好多方合力的治理效能。

  總之,我們要更好發揮曆史主動精神,接續奮鬥,在中華民族偉大複興的偉大實踐中創造無可争辯的曆史成就,徹底粉碎曆史虛無主義的各種謬論。

  來源:《馬克思主義研究》2022年第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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