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認識和應對人工智能對就業的影響

發布時間:2025-12-08 發布者: 浏覽次數:


作為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産業變革的核心驅動力,人工智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改變着人們的生産生活方式,包括對就業産生深刻影響。今年8月,國務院發布《關于深入實施“人工智能+”行動的意見》,将“人工智能+”民生福祉作為六大重點行動之一,提出“創造更加智能的工作方式”。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強調,“完善就業影響評估和監測預警,綜合應對外部環境變化和新技術發展對就業的影響”。與曆史上的技術進步一樣,人工智能對就業既是機遇又是挑戰,關鍵在于主動認識、積極适應、科學化解人工智能給就業帶來的影響,在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中實現高質量充分就業。

縱觀人類發展史,每一次重大技術突破都伴随着對就業的沖擊與重塑,對技術性失業的擔憂從18世紀中後期第一次工業革命開始時就已經出現。技術進步對就業的影響總體表現為兩個效應,即就業替代效應和就業創造效應。這兩個效應的影響并非同步等量,而是存在影響時間、規模、對象、結構、速度等方面差異,對就業的總體影響取決于兩個效應的動态平衡。就人工智能對就業的影響而言,就業替代效應主要表現為人工智能直接接管人類的工作,導緻出現任務替代、技能貶值、流程重組等沖擊原有就業崗位的情況。這一過程必然伴随着失業的産生,這是就業政策最先關注的重點階段,目标是防範化解失業風險,确保該階段平穩安全度過。就業創造效應主要表現為催生新職業,如人工智能訓練師、數據科學家等;創造新就業,如大量新就業形态;提高勞動生産率,降低産品價格,刺激需求并創造新的投資,從而間接産生大量的就業。這一階段就業政策關注的重點是如何提升勞動者的技能,幫助勞動者适應新技術的要求,轉崗到高質量的就業崗位。

但要注意的是,過去伴随着技術創新之所以沒有發生大規模失業問題,一方面是因為技術進步提高了全社會勞動生産率,進而增加全社會财富産出,促進經濟進一步增長和社會可持續繁榮;另一方面則是技術進步彌補了人類體力智力的不足,在改造和替代傳統産業的同時又創造着新的産業形态,最終會通過擴大經濟規模創造更多就業機會。這是技術發展過程中的必然趨勢。以往曆次工業革命主要以物質設備和信息替代體力和部分腦力勞動,技術進步集中于生産工具、能源利用、信息資源使用效率的提升,而新一代人工智能技術則通過算法、算力與數據的結合,實現對腦力勞動的替代與增強,技術擴散速度更快,社會滲透範圍更廣。總體而言,技術進步對就業領域的影響主要呈現以下四個特點。

一是就業崗位加速更疊。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蒸汽機與紡織機械的大規模應用在大幅提升紡織業效率的同時,也造成大批手工業者陷入困境,引發“盧德運動”式的機器破壞潮。盡管機器代替手工的進程緩慢而曲折,但仍然催生了工廠管理、機器維護、物流運輸等全新崗位,最終實現了更大規模就業。到第二次工業革命,電力應用與生産線自動化催生了電工、汽車制造工等新興崗位,專業化分工愈加精細,辦公室文職和管理崗位占比快速提升。第三次工業革命則迎來計算機與信息技術的大發展,崗位更新速度明顯加快,傳統工種加速消失,崗位種類呈幾何級增長。新一代人工智能技術疊代速度更快、通用性更強、适用範圍更廣,崗位創造與替代在規模和時間跨度上遠超以往。世界經濟論壇預測,到2030年,全球22%的就業崗位将發生變革。

二是就業環境持續改良。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工廠勞動環境惡劣,童工和女工比例激增,工人工時長、工資低,權益缺乏基本保障。到第二次工業革命,工人勞動條件逐步改善,八小時工作制、最低工資制度等逐漸推行。第三次工業革命進一步提升了工作環境的舒适度,互聯網和信息技術的發展使工作場所的物理限制被打破,遠程辦公、彈性工作等新型工作方式出現,勞動者的工作時間和空間更加靈活,工作自主性更強,就業環境從單純的物理條件改善向工作内容豐富化、工作自主權提升的方向發展。新一代人工智能技術更進一步把勞動者從低效、枯燥的基礎工作中解放出來,轉而從事更具創造性和策略性的高附加值工作,探索人機協同新型工作模式,就業的智能化程度和自主性大幅提升。

三是就業結構優化升級。第一次工業革命推動勞動力從農業向工業轉移,促使農村勞動力開始向城鎮規模化轉移,就業結構出現第一次重大轉型。到第二次工業革命,先發工業化國家農業就業占比持續下降至10%以下,制造業就業占比持續上升至30%以上,馬車制造、蠟燭生産等傳統崗位被淘汰,電氣工程師、化學工程師等職業需求激增,形成技術密集型就業格局。第三次工業革命則加速了就業結構服務化、知識化趨勢,體現知識密集型特征。發達國家勞動力迅速從第一、第二産業向第三産業轉移,第三産業就業占比從不到20%快速增長到70%以上。新一代人工智能技術對知識密集型行業的效率提升尤其明顯,正推動就業結構高級化進入新階段,未來就業将更多呈現智能密集型特征。

四是就業形态更加多元。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就業形态主要以工廠全日制用工為主,人被固定在工位上。第二次工業革命期間,兼職、臨時工等非标準就業形式開始出現。第三次工業革命進一步豐富了就業形态,伴随着互聯網、大數據等新技術應用,平台經濟快速發展等新變化,就業的形式更加多元,工作内容、工作崗位、工作方式、用工形式靈活多變,新就業形态不斷湧現。目前我國靈活就業人員規模超過2億人,其中新就業形态從業人員近1億人。在新一代人工智能技術加持下,勞動者可以不再受制于某一部門或固定崗位,而是可以随時随地接受“雲任務”,為不同的雇主完成工作,平台從業、靈活就業、遠程協作、數字勞動等新就業形态發展将更加迅猛。

與曆次工業革命一樣,新一代人工智能技術對就業是一把“雙刃劍”,既有創造效應,又有替代效應。國際勞工組織預測,全球1/4的就業崗位可能受到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沖擊。世界經濟論壇則預估,到2030年,雖然有9200萬個工作崗位被替代,但新創造1.7億個工作崗位,就業機會淨增加7800萬個。斯坦福大學研究發現,從2022年OpenAI推出ChatGPT以來,美國軟件開發、客服等高暴露職業中,22—25歲青年所在初級崗位的就業率下降了13%。中國勞動和社會保障科學研究院基于我國300個城市招聘數據監測顯示,2025年1—8月,以算法工程師、人工智能訓練師、數據分析師等為代表的人工智能相關崗位需求同比增速超過100%,而銷售、行政、财務、法務等崗位需求同比下降10%—30%。人工智能對就業影響的最終淨效應并非由技術單方面決定,關鍵在于積極應對,放大正面效應,抑制負面效應,推動技術變革與就業融合發展。

既要積極促進就業創造,又要防止就業替代集中釋放。一方面,依托大數據、物聯網、雲計算、深度學習等技術,人工智能不斷在移動社交、智能搜索、醫療診斷、智慧工廠、虛拟助理和無人駕駛等領域滲透應用,将會催生研發、制造、應用等一批新興産業,形成就業新增長點。人工智能應用還将提高勞動生産率,促進供需匹配,刺激消費、擴大需求,進而帶動相關産業乃至經濟增長,間接創造更多就業機會。另一方面,相當大比例的就業崗位暴露在人工智能沖擊之下。其中,文職、行政支持、會計、客戶服務等以信息處理為核心的初級白領崗位被替代風險較高,女性、青年等部分群體需要重點關注。

既要積極提升就業質量,又要防止收入差距拉大。人工智能應用有助于改善工作環境,幫助勞動者從勞動強度大、危險系數高、噪聲空氣污染嚴重的工作崗位或生産環境中解放出來。同時,人工智能技術發展和應用具有普惠效應,通過技術賦能讓各類勞動者都有所獲益。例如,大齡勞動者有望延長工作年限,老年人能夠憑借技術和經驗重返勞動力市場,需照顧家庭的部分女性勞動者可以兼顧工作與生活的平衡,殘疾人就業也将通過人工智能輔助獲得增益。但在人工智能技術賦能下,财富将更加“青睐”資本、技術擁有者以及知識技能人才,勞資之間、不同勞動者之間收入差距可能會拉大,如不加以控制,收入不平等、社會階層固化和就業不公平現象将越來越嚴重。

既要積極培育新職業,又要防止結構性矛盾加劇。人工智能發展不僅催生數據标注師、算法工程師、人工智能訓練師等新職業,還推動崗位技能需求從單一專業型向複合創新型轉變。近年來,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公布的新職業中,有17個與人工智能直接相關。研究表明,人工智能時代,就業崗位對“高階認知+人際互動+數字基礎”的複合型人才需求更為迫切。但是,人工智能技術疊代速度快,導緻技能保鮮期縮短,傳統的“一技伴終生”面臨挑戰,職業生命周期大幅縮短,部分勞動者轉到新職業的難度加大,若不加強對勞動者與人工智能發展相适應的新興核心能力的培養培訓,就業難和招工難的結構性矛盾可能更加突出。

既要積極應對模式變革,又要防止權益保障弱化。人工智能時代,分享經濟等新業态和新商業模式将加快發展,以分散、小型、協作、共享為特征的分布式生産消費方式将更加普遍,更多工作将被拆分為多個子任務或獨立項目,以外包、衆包或全球供應鍊方式聯結不同勞動者共同完成,智能代理等創新型工作形态将不斷湧現。與此同時,“人工智能+”行動将通過技術賦能千行百業,推動傳統崗位向人機協同模式轉型,人類和人工智能的優勢互補将形成新的人機交互範式。然而,人工智能通過算法管理和平台控制影響勞動過程和組織結構,使得工作流程被标準化,工作質量被監測監控,工作任務被效率最大化分配,工作行為被記錄跟蹤,算法管理深度嵌入工作流程和績效考核體系,如對該領域勞動定額的研究和标準制定缺失,會帶來日益突出的算法控制問題,容易使勞動者在算法的驅動下高強度、超負荷工作。

就業是最基本的民生,事關人民群衆切身利益,事關經濟社會健康發展,事關國家長治久安。“十五五”時期,人工智能技術創新的步伐将進一步加快,普及應用廣度和深度将持續拓展。在這一背景下,要實現高質量充分就業,必須堅持人民至上,推動技術進步與擴大就業良性互動,構建人工智能與促進高質量充分就業協同聯動的新格局,讓人工智能技術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

首先,強化就業優先導向,積極發揮人工智能在創造新崗位和賦能傳統崗位方面的作用。将就業優先理念深度融入人工智能發展的全過程,構建就業友好型技術發展路徑。在制定人工智能産業發展規劃、重大項目立項時,将就業促進作為優先考量因素。建立人工智能技術應用對就業影響的動态評估機制,合理把握技術應用的節奏與範圍。大力支持就業友好型人工智能技術的研發和推廣,特别是推動在農業、制造業、服務業等傳統領域的深度應用。積極培育人工智能相關的高技術産業,以産業升級激發新的就業增長點,以擴容提質創造更多高質量就業崗位。強化财稅、金融、産業政策與就業政策的協同,引導創新資源向創造就業潛力大的方向傾斜,對吸納就業能力強的人工智能企業,以及開展“人工智能+”改造并穩定就業規模的傳統企業給予傾斜支持。

其次,促進就業技能提升,提高勞動者适應人工智能的能力。深入研究人工智能引領的職業變遷方向,探索建立技能動态預測機制,為人才教育培訓提供精準靶向。在制定中長期人才隊伍建設規劃中,重點加強人工智能緊缺人才培養,加快建設适應技術和産業變革需求的人才隊伍。将人工智能通識與技能全面納入教育和培訓課程體系,推動産教深度融合,鼓勵高等院校和技工院校及時增設人工智能相關專業,引導校企資源雙向開放,共建人工智能技能培訓基地。積極開發人工智能新職業序列,大規模開展職業技能培訓,健全終身職業技能培訓制度。以行業需求為導向,重點在先進制造業、數字經濟、低空經濟等新興領域,遴選一批急需緊缺的人工智能培訓項目,發揮示範帶動效應。

再次,加強就業權益保障,促進人工智能時代勞動用工和社會保障制度創新。探索建立适應人工智能時代新就業形态的勞動法律關系,研究出台針對算法管理、人機協同等新就業形态勞動基準,針對智能代理等新就業形态,探索分類别、多層次的勞動關系認定标準。鼓勵企業利用人工智能技術改善勞動者工作條件,提升職業安全和健康水平。支持人工智能領域的創新創業,最大化釋放創業帶動就業的潛力。加強靈活就業和新就業形态勞動者權益保障,擴大職業傷害保障試點範圍。完善勞動、知識、技術、資金、管理等各類生産要素按貢獻參與分配的機制,加強稅收和社會保障等再分配功能。探索構建人工智能時代新型收入分配制度,加大最低工資保障、社會保障再分配力度,讓更多社會成員共享技術進步的紅利。

最後,提升就業服務能力,築牢人工智能時代的民生底線。構建“區域—行業—職業—群體”多維監測網絡,加強人工智能對就業影響的動态監測。制定失業風險預案和做好政策儲備,形成“監測—預警—響應”全鍊條應對機制。對高校畢業生、農民工等群體進行重點監測,實施分類精準幹預。利用人工智能技術提升就業服務效能,建設智能化公共就業服務平台。構建人工智能就業崗位資源庫,完善人才需求預測和崗位信息發布制度,定期歸集發布新職業新崗位,促進供需精準對接。優化全方位公共就業服務,對受人工智能技術影響而失業的勞動者,做好職業介紹、職業指導、職業培訓、就業援助等服務。強化就業政策與失業保險、生活保障類政策協同聯動,為技能提升和轉崗困難的勞動者及時提供失業救濟和兜底保障。

(作者:莫 榮 殷寶明,中國勞動和社會保障科學研究院)

來源:《求是》202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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